起來吧。”
許元走到主位上坐下,隨手翻開了一本新的賬冊。
“我幫你們,不是為了聽你們磕頭的。”
“漕幫掌管運河,上通京師,下達蘇杭,我要的是這條河必須暢通無阻。以前那些設卡收費、欺壓船戶、勾結私鹽販子的爛事,我不希望再看到。”
他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是!是!草民明白!”
為首的刀疤漢子連連點頭,拍著胸脯保證道:
“從今往后,揚州漕幫唯侯爺馬首是瞻!侯爺讓我們往東,絕不敢往西!幫里的規矩我們已經改了,絕不給官府添亂,更不敢再碰那些不該碰的買賣!”
“嗯。”
許元微微頷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另外,過幾日官府會有大批物資需要北運,還有各地征收上來的糧草,你們漕幫要優先安排船只。”
“還有……”
許元目光如炬,盯著幾人:
“我這《田畝租賃法》推行之后,會有不少百姓需要修整農田水利。你們漕幫人多手雜,除了跑船,碼頭上那些閑散的勞力,都給我組織起來,去幫官府修渠筑堤。”
“工錢,官府照付。”
“但若是讓我知道有人敢從中克扣,或者是偷奸耍滑……”
“不敢!絕對不敢!”
幾名頭領嚇得魂飛魄散,連聲求饒:
“能為侯爺辦事,是弟兄們的福分!誰敢動官府的銀子,不用侯爺動手,我們自己就把他點了天燈!”
幾名漕幫的當家把頭跪伏在地上,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他們毫不懷疑許元的話有沒有水分,他們知道,誰敢觸了許元的霉頭,那就是找死。
許元端起茶盞,輕輕撇去浮沫,神色卻忽然變得慵懶了幾分,漫不經心地說道。
“行了,都別抖了。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老虎。”
他放下茶盞,瓷器與木桌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剛才談的條件,你們心里若是有什么委屈,現在大可以說出來。本官雖行事霸道了些,卻也是講道理的。”
許元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嘴角掛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玩味地掃視著地上幾人
“這揚州的漕運,往后歸朝廷所有,這一點沒得商量。但具體的運營,還是得靠你們這些老把式。”
跪在最前面的刀疤漢子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連連擺手。
“不委屈!絕不委屈!侯爺這是在賞飯吃,小的們感激還來不及,哪敢有半個字的怨言!”
其實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們心里早就盤算清楚了。
以前跟著盧家混,也就是喝口湯,大頭全被世家拿走了,還得擔驚受怕被官府查辦。
現在雖然說是給朝廷打工,但這靠山可是硬得沒邊了!
許元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仿佛敲在眾人的心坎上。
“你們要清楚一點。漕運收歸國有,這是大勢。以后,你們就是朝廷的雇員。本官會委派專門的漕運使入駐,監管賬目和調度。你們呢,就負責出力,把船跑好,把貨運穩。”
說到這里,許元語氣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至于報酬……朝廷不會虧待做事的人。只要不搞那些吃拿卡要的歪門邪道,每年該給你們的‘辛苦費’,一文錢都不會少。”
“這錢拿著燙手嗎?不燙手!這叫俸祿,哪怕沒有品級,那也是吃皇糧的!”
“而且……”
許元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
“只要事情辦得漂亮,漕運暢通無阻,日后未必沒有被提拔的機會。”
“本官手底下,只要有能耐,出身從來都不是問題。”
此話一出,幾名漕幫頭目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起來。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年代,像他們這種在刀口舔血、在水上討生活的江湖草莽,哪怕腰纏萬貫,在那些老爺眼里也不過是賤籍。
可現在,這位許青天說什么?
提拔!
那可是改換門庭,光宗耀祖的機會啊!
刀疤漢子激動得滿面紅光,甚至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再次重重地磕了下去,那響聲聽得一旁的張羽都微微皺眉。
“侯爺大恩大德!小的們愿為侯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今后誰敢在漕運上給侯爺添亂,那就是跟我們整個漕幫過不去,不用官府出手,我們就先剁碎了他!”
其余幾人也是紛紛附和,一個個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之前的恐懼早已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
許元滿意地點了點頭,揮了揮手。
“行了,漂亮話不用多說,本官只看結果。都退下吧,回去把各自的人手整頓好,別明天還要本官派人去給你們擦屁股。”
“是!是!小的們這就滾!”
幾人如蒙大赦,千恩萬謝地躬著身子退出了書房。
隨著房門重新關上,書房內再次恢復了寧靜。
許元臉上的威嚴之色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深深的疲憊。他揉了揉發脹的眉心,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總算是……搞定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的窗欞。窗外,揚州的夜色靜謐而深沉,遠處的運河上依舊有點點漁火,倒映在水中,宛如星河墜地。
“算算日子,來這揚州也有快三個月了吧。”
許元望著那輪殘月,低聲呢喃。
這三個月,對他而言,就像是打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從一開始的四面楚歌,到后來的步步為營,再到如今的定鼎乾坤,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
世家倒了,土地收了,漕運平了。
這揚州的爛攤子,已經被他強行縫合,甚至還在此基礎上,搭建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秩序框架。
“該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陛下的手段了。”
許元心中清楚,自己畢竟只是個“救火隊員”,李世民不可能讓他一直留在這。
“估摸著,李世民派來的新任揚州刺史,已經在路上了吧。”
許元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心中并無半分留戀。
一旁。
張羽看著一臉倦容的許元,低聲道:
“大人,您這又是何苦?這些瑣事交給刺史府那些新來的官員去辦便是,何必親力親為熬壞了身子?”
許元揉了揉眉心,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畢竟是舊官僚出身,眼界有些局限。而且他們大多不是混跡官場的老油條,玩這些彎彎繞繞的手段還嫩了點。”
“這揚州就像是一團亂麻,我不親自把線頭理清楚,下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織這匹布。”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欞。
窗外,月明星稀,遠處運河的流水聲隱隱傳來,仿佛是大唐強勁跳動的脈搏。
“土地、漕運、鹽鐵……這三樣東西抓在手里,揚州才算是真正姓了‘唐’,而不是姓‘盧’、姓‘崔’。”
許元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眼神變得異常堅定。
“這半個月的罪沒白受。”
“地基已經打好了,接下來,就該是在這上面蓋高樓的時候了。”
他轉過頭,看向張羽,眼神微微一凝。
“對了。”
“這幾天,幾大家族那邊遺漏的人,都查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