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星疏落。
賀晏在東宮門外翹首以盼。
身上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臉頰火辣,肋骨悶痛,但一想到接下來的事,便滿心期待。
太子殿下見到他這副慘狀時,一定會極度震怒。
靖王又如何?
到底太子殿下才是儲君,是當今皇帝陛下的親兒子!
他可是太子殿下的人,打他的臉,便是打太子的臉!
有太子殿下為他出頭,什么靖王,靖王妃,也少不了被責問!
終于,門內傳來了腳步聲。
賀晏心頭猛地一跳,狂喜瞬間涌上,幾乎要壓過身體的疼痛。
然而,宮門只開了一條縫,出來的并非他期盼的太子儀仗,只有剛才進去通傳的那名侍衛,以及另外兩名面無表情的帶刀守衛。
三人步履整齊地走到他面前站定,擋住了宮門內透出的些微光亮。
賀晏愣了一下,“殿下呢?”
為首的站得筆直,目光平視前方,公事公辦地回道:“殿下有令,不見你。”
“不見我?!”
賀晏聲音拔高,因為過分激動而破了音,“這怎么可能?!定是你沒有將我的話如實通傳!殿下知道我被靖王夫婦欺辱至此,怎會不見我?!”
侍衛多看了他一眼,“不過,殿下有一句話,命屬下帶給你。”
賀晏聞言,精神一振。
他就知道!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管他?
他顧不上臉上的疼,急切地向前湊近半步,期待問道:“什么話?殿下吩咐我做什么?”
侍衛看他的眼神中帶出了幾分憐憫,清晰地復述了太子的原話:“殿下說,你不知天高地厚,打死了也是活該。”
賀晏:?
其實他聽清楚了,但卻下意識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什、什么?”
侍衛卻沒有再重復,只是后退一步,對身旁簡潔地下令:“打。”
賀晏:???
他甚至來不及質問為什么,便被人拎小雞似的拽起。
沉重而冰冷的拳頭和靴腳,毫不留情地落了下來。
賀晏的疑問、哀求、嚎叫,統統被淹沒在拳腳之中。
“停。”
良久,侍衛冷硬的聲音響起。
拳腳驟停。
賀晏癱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渾身每一寸骨頭都像是散了架,連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他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皮,透過模糊的淚光和塵土,看到侍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殿下還有一句話:再有下次,便打死你。現在,滾吧。”
說完,轉身帶著守衛,重新走進那扇厚重的宮門。
“哐當”一聲,宮門緊緊閉合。
賀晏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帶來肺部的抽痛。
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太子殿下怎么會對他?!
“公、公子……”
他帶來的手下,此刻才敢戰戰兢兢地蹭過來,聲音發抖,“您……您沒事吧?”
賀晏喉嚨里嗬嗬作響,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破碎的氣音:“五公主……”
太子不知發了什么瘋,但五公主不一樣!
五公主對他一片癡心!
他覺得,即便讓五公主為他去死,那個蠢丫頭恐怕也會心甘情愿!
雖然五公主不如太子權勢大,未必能直接讓皇帝懲罰靖王,但總能給那對可惡的夫婦添堵,尤其是,能讓靖王妃不好過!
只要能讓沈藥不痛快,他今日這番罪也算沒白受!
想到這里,賀晏提起力氣,嘶啞命令:“去……去見五公主!”
他傷得太重,根本無法自己行走。
手下將他抬起來,朝著五公主所居的宮殿方向挪去。
五公主的宮殿外,燈火比東宮門口稍顯暖融些。
殿門罕見地大開著,伺候的嬤嬤正站在檐下張望,臉上帶著憂色。
遠遠見到幾個人影歪歪斜斜地挪過來,待看清被抬著的那人凄慘模樣,嬤嬤嚇了一跳,趕忙上前。
看清之后,嬤嬤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賀公子?怎么傷成這樣?”
賀晏顧不上解釋,只急急問道:“公主呢?我要見公主!”
嬤嬤不太喜歡他,皺了皺眉,但還是如實答道:“今日元宵,公主自然是去參加宮宴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她看著賀晏這狼狽樣,心下不喜,又道,“公子傷得不輕,不如先回去請大夫瞧瞧。”
賀晏哪里肯聽,聽說五公主在宮宴,心思立刻活絡起來。
皇帝、皇后、宗親百官都在!
若是他此刻闖過去,當眾哭訴,將靖王夫婦的惡行公之于眾,就算太子不管,陛下和皇后總要顧及皇家顏面吧?
“公主?”
嬤嬤忽地驚呼一聲,目光越過賀晏,望向宮道盡頭。
夜色中,一個纖細孤零的身影,正失魂落魄地走過來。
是五公主。
懷里緊緊抱著一冊泛黃的舊書,臉上淚痕交錯,脂粉被淚水沖刷得斑駁,眼圈紅腫,眼神空洞。
嬤嬤的呼喚,她似乎隔了一會兒才聽見,慢吞吞地抬起頭,張了張嘴,卻什么聲音也沒發出。
嬤嬤心疼地快步迎上,“公主怎么一個人回來了?臉色怎么這么差?伺候的人呢?”
五公主依舊說不出話,滿心滿眼,都還是青山湖主人的事情。
“公主殿下!”
賀晏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嘶啞,顫抖,帶著刻意放大的痛苦和委屈。
五公主這才注意到殿門前還有旁人。
待看清賀晏那鼻青臉腫的模樣時,空洞的眼神里終于泛起一絲微弱的波動。
吸了吸鼻子,聲音因為哭過而沙啞低沉:“你怎么了?”
賀晏見她終于注意到自己,心中一定,長長嘆了口氣,聲音故作虛弱:“被人打了。公主,賀某今日險些就死在那兒,再也見不到公主了……”
五公主喃喃道:“是傷得重。誰下手這么狠?”
賀晏這次學聰明了,沒有立刻說出靖王妃,而是先試探著問:“公主會為賀某出氣的吧?”
五公主沉默了片刻,輕輕回道:“會吧。”
賀晏一愣。
這算什么回答?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
會吧,這是什么意思?
賀晏咬了下牙,決定再加一碼,“公主不是前日還派人告訴賀某,說皇后娘娘已經默許,元宵過后,便可商議你我的婚事了嗎?眼見未婚夫被人傷成這樣,公主理應有所表示,為賀某主持公道才對!”
一旁的嬤嬤聽得眉頭緊鎖,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
這個姓賀的,臉皮未免也太厚了些!
看這情形,公主怕是又要替他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