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見雪僵硬地站在客房中央,只覺得這方寸之地比任何險惡的秘境都更令人窒息。
他目光無處安放,最終只能死死盯著自已鞋尖前方的一小塊地板紋路,耳根燙得驚人。
而云深,卻仿佛置身于自家靜虛天般自在。
他隨意地倚在臨窗的軟榻上,如瀑的銀發松散地鋪陳在素白的軟枕和他略顯單薄的肩頭。外袍早已褪下,整齊疊放在一旁,身上只著一件顏色更淺的月白里衣,交領微敞。
他側臥著,一手支著額角,眼眸半瞇半闔。
他換下莊重仙尊袍服,褪去了幾分平日里的凜然不可侵犯,多了幾分罕見的柔美,但這種柔美之下,是更令人心驚的侵略性。
他就這么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小徒弟在屋里像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同手同腳地挪到桌邊想倒水,卻發現茶壺是空的。
又僵硬地轉身想去開窗透氣,手碰到窗欞又縮了回來,好似窗外有什么洪水猛獸。
云深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終于,樓見雪再也受不了這無處不在的注視和內心巨大的羞恥感。
他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臉頰緋紅,是羞憤,也是無奈,幾乎有些語無倫次。
“師尊!您.......您就這么.......看著弟子嗎?”
他本想質問“就這么無所事事嗎”,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更直白的控訴。
云深聞言,輕輕眨了眨眼,長睫如蝶翼般扇動了一下,神情無辜得近乎純良。
他微微歪頭,聲音帶著一絲剛沐浴后的松軟慵懶,反問道:“我做什么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樓見雪甚至領口都扣得一絲不茍的勁裝,語氣里染上一絲真實的疑惑,好似樓見雪才是不合常理的那一個。
“天色已晚,準備歇息,不脫外衣........難不成你要穿著這一身硬邦邦的衣服就寢?”
樓見雪:“............”
他張了張嘴,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師尊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法反駁。
可是,可是這根本就不是脫不脫外衣的問題。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那個答應了和師尊一間的自已才像是那個傻瓜,而罪魁禍首,還一臉無辜地問他為什么傻站著不動。
云深看著他這副憋屈又不敢言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不再逗他,只是輕輕拍了拍榻邊空出的位置,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淡然,“別傻站著了,過來,歇息。”
樓見雪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床榻,看著師尊拍出的那個位置,只覺得那仿佛是一個張開了口的深淵。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聲音干澀地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師尊,那邊不是還有一張床嗎?這床實在太小,何況弟子........弟子睡相實在不佳,若驚擾了師尊清夢,弟子萬死難辭其咎........”
云深依舊側臥著,支著下巴,銀發如月光般流淌在肩頭。
他聞言,目光淡淡掃過樓見雪清瘦挺拔的身形,“你看著瘦瘦小小的,這床榻容納兩人綽綽有余,何來塞不下之說? ”
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近乎戲謔的光。
“至于睡相........恰好,為師的睡相,也算不得安穩。彼此彼此,倒也公平?!?/p>
“可是........”樓見雪還想找補,腦子里飛快地搜尋著借口,“弟子近日修行,靈力偶有躁動,夜間或許.......”
“無妨,”云深打斷他,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終結話題的意味,“些許靈力波動,還影響不到我?!?/p>
樓見雪張了張嘴,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這時,云深周身那股慵懶閑適的氣息微微一斂。他并未動怒,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卻沉靜下來,靜靜地注視著樓見雪.。
“樓見雪,”他語氣加重了幾分,“我是你師尊,不是那些覬覦你容貌皮囊的登徒子,更不是你所想的.......變態。”
他若是想碰他,早碰了,何苦等到現在。
樓見雪:“.............”
他猛地抬眼,心中那點隱秘的指控被直接點破,讓他瞬間啞口無言。
不是變態?
那這一路來的步步緊逼、言語撩撥、乃至此刻的同室共榻........又算什么?
就在這死寂的僵持中,云深看著他臉上那明顯不信的神情,忽然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淺,卻帶著一種近乎惡劣的了然。
下一瞬,也未見云深如何動作,只聽“咔嚓”一聲脆響,客房角落那張孤零零的備用床榻,竟毫無征兆地從中斷裂,成了一堆廢木。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除了那聲突兀的斷裂聲,再無其他動靜。
云深甚至連手指都未曾抬起一下。
他做完這一切,目光重新落回徹底僵在原地的樓見雪身上,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無辜的坦然。
“現在,”他輕輕拍了拍自已身下寬敞的床榻,“沒有選擇了?!?/p>
“過來?!?/p>
樓見雪:“..............”
他看著那堆瞬間化為齏粉的木屑,又看向榻上那個依舊一臉云淡風輕的師尊,絕望了。
他死死咬著下唇,眼眸低垂,盯著自已鞋尖前的地板紋路,仿佛那上面刻著救命的天書。
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最后一絲垂死掙扎般的僥幸。
“師尊........其實地上.........也挺寬敞的........弟子可以........”
“呵。”
一聲極輕的冷笑從榻上傳來,打斷了樓見雪微弱的聲音。
云深微微支起身子,銀發流水般滑落肩頭,他凝視著恨不得把自已縮進地縫里的徒弟,語氣平淡。
“樓見雪,”他慢條斯理地喚道,“別逼我親自下榻,請你過來。”
“當然,你若自信能在我動手之前,逃出這間屋子,甚至.......逃出筠洲,你大可以試試。”
試試?
樓見雪喉頭滾動了一下。
且不提他一切所學都是師承云深,他現在連在師尊面前完整地說完一句拒絕的話都做不到,何談逃脫?
他認命般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空洞。
然后,他開始了史上最緩慢的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