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負手而立,銀發在月光下流淌著清輝,他靜靜望了那高處片刻,方才緩緩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回身側略顯怔忪的樓見雪身上。
“對了,”他開口,聲音清冷,如同山間流淌的寒泉,將樓見雪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今日尋你,本是有事。”
樓見雪心神一凜,立刻收斂心神,“師尊請吩咐。”
云深看著他這副迅速披回弟子外殼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意味,但并未多言,直接道出正事。
“過幾日,為師需往筠洲一行,巡查。”
他頓了頓,目光在樓見雪身上停留一瞬。
“你入門至今,幾乎從未離開過宗門。此次,便隨我同去,見見世面。”
筠洲?
離開天衍宗?
或許在外界,會有難得變數?
然而,這絲悸動還未成形,便對上了云深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樓見雪迅速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強迫自已用平穩的聲音應道:“是,弟子遵命。”
云深將他這細微的反應盡收眼底,卻并不點破,只是淡淡補充道:“此行非比尋常,外界不比宗門。這幾日,你好生準備,勿要懈怠。”
“是。”樓見雪再次躬身,心卻已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
筠洲之行,是新的囚籠,還是……一線生機?
“早些休息,別再練到大半夜了。”
云深不再多言,最后瞥了一眼那高懸的紅綢,轉身,白衣拂動,踏著月色,緩步離去。
留下樓見雪一人站在原地,望著師尊漸行漸遠的背影,又抬頭望向樹梢那抹遙遠的紅,心中五味雜陳,一片混沌。
山谷重歸寂靜,只有風過紅綢的細響,如同無聲的絮語。
接下來的幾日,樓見雪異常忙碌。
劍修多半清貧,他本就沒多少靈石,幾乎耗盡了自已多年來積攢的所有宗門貢獻,換取了大量品相中上的靈石。
這些準備,瑣碎而實際,與他平日清冷孤高的形象似乎有些不符,但卻是他用血淚教訓換來的清醒。
幾日后,約定的時辰將至。
樓見雪收拾停當,一身素白勁裝,墨發高束,除了腰間多了一個看似普通的儲物袋,與平日并無二致。
他來到宗門內通往筠洲方向的巨型傳送陣前。
云深已等在那里。
他依舊是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銀發如瀑,負手立于陣法邊緣。
見樓見雪到來,目光在他腰間鼓脹些許的儲物袋上停留了一瞬,卻并未多問,只微微頷首。
“走吧。”
傳送陣光芒大盛,空間劇烈扭曲的暈眩感瞬間將樓見雪吞沒。
這是他第一次經歷如此遠距離的跨洲傳送,即便以他的修為,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強光散去,雙腳重新踏上堅實地面時。
樓見雪臉色微微發白,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閉了閉眼,試圖壓下那股惡心煩悶之感。
就在這時,一只微涼而穩定的手及時扶住了他的手臂。
力道不大,卻恰到好處地支撐住了他虛浮的腳步。
“初次遠距傳送,靈力震蕩,神魂不穩,屬常事。”云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依舊平淡無波。
他扶著樓見雪的手臂,待他站穩后,便自然而然地松開了手。
樓見雪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翻涌,低聲道:“謝師尊。”
他抬眼望去,發現自已已身處一座更為宏偉喧囂的傳送大殿內,空氣中彌漫著略帶暖濕的氣息,四周修士往來如織,人聲鼎沸。
云深似乎對周遭的嘈雜環境不甚在意,他目光掃過樓見雪依舊有些蒼白的臉色,淡淡道:
“今日便在此處歇息一日,明日再動身。”
這個決定有些出乎樓見雪的意料。
以師尊一貫雷厲風行的作風,這點傳送不適本不該成為耽擱行程的理由。
云深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視線投向大殿之外筠洲灰蒙蒙的天空,語氣里透出一絲厭煩。
“那巡查得等人到齊開盟會,再分工,早晚一日,無關緊要,而徒弟就你這么一個。”
云深不再多言,率先向大殿外走去,白衣在熙攘的人群中分外顯眼。
筠洲的客棧比天衍宗內的居所多了幾分煙火氣,也嘈雜許多。掌柜的是個精明的中年修士,見云深氣度不凡,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容迎上前。
“仙長,打尖還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清凈上房!”
云深目光淡淡掃過略顯喧鬧的大堂,言簡意賅:“一間上房。”
掌柜的笑容微僵,下意識地看向云深身后那位容貌出色的年輕弟子,眼神里透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古怪。
兩位男修,只要一間房?
這........
他還未開口,樓見雪已忍不住上前半步,極輕地扯了扯云深的袖口,聲音壓得極低,“師尊.......真就不能.......要兩間么?”
云深側過頭,眼眸落在他臉上,那目光平靜無波。
“你覺得,為師看起來,像個傻子么?”
樓見雪呼吸一窒,閉了閉眼,最終妥協了。
“弟子聽師尊的。”
掌柜雖不明就里,但也能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壓力,他連忙小心翼翼地打圓場,“一間上房沒問題!請問是需要.......一張臥榻,還是兩張?”
他問得委婉,意思卻很清楚。
云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一張。”
“師尊!”樓見雪再也忍不住,失聲低呼。
同住一室已是極限,同榻而眠?!
這成何體統!
云深面不改色,甚至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他極其自然地改口。
“兩張。”
掌柜的如蒙大赦,連忙應聲:“好嘞!一間上房,兩張臥榻!小的這就帶路!”
樓見雪僵在原地,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他站在原地,直到云深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邁開沉重的腳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