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邵年沉默不語。
“宗先生,”管家試探性的問道,“您要去找太太嗎?”
宗邵年搖了搖頭,但說的卻是:“去。”
管家都傻眼了。
這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只見宗邵年站起身:“去看看她,但,不必驚擾她。”
他只想,也只敢,遠遠的看她一眼。
因為,如果站在她面前,他不知道要說什么。
對不起?
原諒我?
都沒有用。
他自己都無法原諒他自己。
宗邵年往外走去,接過管家遞來的鑰匙,坐上車,往畫廊駛去。
今天是工作日,尋夢畫廊的人流量沒有周末大,不過,展廳里也隨處可見參觀的游客。
雖然上次黎清雪派人來鬧,還在網上買水軍抹黑畫廊,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事情的平息,影響已經幾乎沒有了。
宗邵年將車停在遠處,然后特意步行前往。
不然,畫廊的工作人員認識他的車。
他還沒走到畫廊的入口,正好碰見黎半夢和郁晚晚并肩從里面走了出來。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
郁晚晚表情夸張,時不時還配上動作,眉飛色舞,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黎半夢安安靜靜的笑。
宗邵年往后退了退腳步,站在馬路邊的樹后,隱去了自己的大半身影。
他竟然……只配這樣遠遠的看著她。
甚至他還在想,他還能夠看見她,其實很幸運了。
一輛貨車駛來。
停在畫廊門口。
“那事兒,丹青知道了,”郁晚晚挽著黎半夢的手,說,“不是我大嘴巴啊,他也上網,瞞不住的。他很生氣,覺得必須要給你好好的站臺撐腰,這不……”
郁晚晚抬了抬下巴:“他借了一貨車的名畫過來,都是可以進博物館展覽的那種級別。”
丹青的名譽和地位,在藝術界那是響當當的。
他出面借畫,沒幾個人會不給他面子。
而且,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黎半夢是丹青收的關門弟子。
黎半夢很慚愧。
頂著丹青老師弟子的名聲,卻至今沒有一副拿得出手的畫作……
整日被婚姻情愛所羈絆,無法沉下心來創作。
等她離婚。
離婚了,她心無旁騖,可以一整天一整周的泡在畫室里!
黎半夢輕聲道:“那個中年婦女,是黎清雪派來的,故意撒潑耍橫,給畫廊潑臟水。她們挑不出別的刺,就只能說那些畫有傷風俗,敗壞尋夢畫廊的名聲。”
“是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都是支持你的。但是我干爹覺得,必須要給你長面子!”
“真好,”黎半夢說,“有你,有老師,有裴學長……”
其實,她也不可憐不孤單吧。
婚姻受挫,但事業和友情,給了她足夠多的支撐。
貨車停穩,車門敞開。
工作人員開始卸貨。
每幅畫都是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能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
因為這些畫,隨便哪一幅都是價值連城。
“慢點,”黎半夢在旁邊盯著,“輕拿輕放,不趕時間,不著急。”
她親自看著卸貨,指揮著。
不然她不放心。
郁晚晚也在陪著她:“你啊,就是個操心的命。我都說了我幫你盯著了,你還不信任我。”
黎半夢只是笑笑。
“你要好好的養胎,”郁晚晚嘟囔著,“下次做孕檢是什么時候來著?”
“我也忘記了。”
“那你記得什么?”
黎半夢吐了吐舌頭,難得的露出俏皮神色。
工作人員走來走去,搬運著畫。
黎半夢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被對面的宗邵年,盡收眼底。
沒有他在的時候,她還是靈動的。
眉眼神色里,她依然有著從前的純粹,眼神清亮。
是他毀了她。
他也毀了自己,毀了他們的愛情和婚姻。
宗邵年這一生,都過得太順了。
從出生開始,就是天之驕子,上學后更是展現出驚人的智商,永遠的第一名,永遠的名列前茅。
所以他早早的被宗老太太欽定為繼承人,前途光明。
接手宗氏集團之后,他更是有著超出常人的經商天賦,手段雷霆。
這樣的人生經歷,造成了宗邵年的自信,乃至自負。
他覺得他的任何判斷,都是對的。
沒有人可以左右他,制衡他。
那場大火之后,宗邵年覺得付妤妍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黎半夢,只是家族塞給他的一個門面妻子而已。
再加上宗家強烈反對他和付妤妍,他更是要捍衛自己的選擇。
他不會選錯。
結果呢?
狠狠打臉。
宗邵年靜靜的站在那里,站了很久。
直到貨車開走,黎半夢進入畫廊了,他還在原地。
風慢慢的吹起。
宗邵年轉身,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重新坐進車里,他閉上眼仰著頭,喉結滾動。
很快,他睜開眼,眼神變得堅毅,發動了車子。
宗邵年開車來到了墓地。
今天不是祭祀的節日,墓園里冷冷清清的,風比市區刮得還要大,樹葉都在嘩嘩作響。
整座山,都看不見人影。
宗邵年輕車熟路的來到了兩座墓碑前。
這里,長眠著黎半夢的父母。
宗邵年來過很多次。
逢年過節,他會陪黎半夢來拜祭。
祭日的時候,也要來。
但最近這幾年,他沒有再踏足這里。
他覺得麻煩。
黎半夢每次來給爸媽掃墓,都會帶很多很多的東西,蹲在墓碑前,說很多很多的話,而且會默默的掉眼淚。
那是宗邵年難得的看見她哭泣的時候。
當時的他,沒有任何的同情憐憫,只有無感,以及抱怨。
他的時間很寶貴,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他沒這個閑情逸致陪她掃墓,更何況她一待就是兩個小時起步。
可是今天,此時此刻,宗邵年一個人開車來到了這里。
“岳父岳母,”宗邵年低聲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了,抱歉。無顏面對您們。”
他將準備好的兩束鮮花,分別放在墓碑前。
隨后,他蹲下身來,單膝跪在那里,整理著墓碑周圍的雜草。
一邊整理,他一邊自言自語——
“您們的女兒半夢,是您們的心肝寶貝,千金小姐,她十歲便和我訂下婚約,我理應護她一世周全,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可是我……卻辜負了她,也愧對您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