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茶水冰涼入喉。
卻澆不滅他心中的那一團烈火。
“紅花教……”
“世家……”
許元將手中的白玉茶盞輕輕放在桌上。
“既然你們想死。”
“那我就成全你們。”
“正好,這揚州的風景雖美。”
“卻還少了一抹血色來點綴。”
許元忽然對外喊了一聲:
“來人。”
一名青衣小廝快步入內,垂首侍立。
“去。”
“請江都縣令王大人過來一趟。”
許元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漫不經心地說道:
“就說本侯有公事,要勞煩他大駕。”
小廝領命而去。
許元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卷宗上,嘴角泛起一絲玩味的笑意。
“戲臺子既然搭好了。”
“總得有個觀眾才行。”
……
半個時辰后。
江都縣衙后堂。
王縣令正背著手,在屋內焦躁地來回踱步。
他的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一層接著一層,不時拿起袖口擦拭,卻怎么也擦不凈心頭的惶恐。
就在剛才。
崔家的管事才從后門悄悄離開。
帶來的消息讓他心驚肉跳——今夜動手!
紅花教的殺手已經到位。
四大家族的死士也已準備妥當。
只要許元一死,這揚州城的天,就還是世家的天,他這個縣令,也就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膽,怕被許元查出那本爛賬。
可是。
偏偏在這個時候。
許元居然派人來請他!
“該死……”
“這個時候叫我過去做什么?”
王縣令停下腳步,咬著牙,臉色陰晴不定。
“莫非是他察覺到了什么?”
“還是說,那四大家族的人走漏了風聲?”
他心中一陣發虛。
許元在亳州的手段,他是聽過的。
殺伐果斷,絕不留情。
若是真被許元發現了端倪,自己怕是連這縣衙的大門都走不出去。
“大人?”
門外,小廝輕聲催促道。
“侯爺那邊還在等著呢。”
王縣令猛地一激靈。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慌亂。
不去不行。
若是不去,便是抗命,更是心虛。
到時候許元直接帶著衛兵殺過來,那就真的全完了。
現在的局面,必須穩住許元。
至少在今夜子時之前,不能讓這只猛虎察覺到陷阱的存在。
“來了來了!”
王縣令整理了一下官服,對著銅鏡擠出一絲諂媚的笑容。
然后推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
縣衙,二堂書房。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堆積如山的案卷上。
塵埃在光柱中飛舞。
許元并沒有坐在太師椅上。
而是站在一張巨大的書案前,手里拿著一只朱筆,在一份攤開的輿圖上勾勾畫畫。
他的神情專注,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王縣令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心中稍微定了定,看樣子,似乎真的是在處理公務?
“下官江都縣令王甫,參見侯爺。”
王甫躬身行禮,聲音恭敬到了極點。
許元手中的朱筆未停。
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王大人來了?”
“坐。”
王甫哪敢真坐,只是半個屁股沾著椅子邊,身子前傾,做出一副隨時聽候差遣的模樣。
他偷偷抬眼,打量著許元。
見許元面色紅潤,氣息平穩,并無半點殺氣。
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看來,這活閻王還被蒙在鼓里。
“不知侯爺召下官前來,有何吩咐?”
王甫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若是為了糧草調度之事,下官這就去催辦。”
許元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筆。
他抬起頭,目光如電,直直地刺向王甫,那眼神中帶著一種讓人無法遁形的壓迫感。
王甫心頭一跳,趕緊低下頭,避開那道目光。
許元指了指桌上那堆積如山的文件。
“糧草的事,不急。”
“王大人,你是這江都縣的父母官。對這揚州地界的情況,想必是了如指掌吧?”
王甫連忙賠笑:
“下官在江都任職三載,雖不敢說事無巨細,但也略知一二。”
許元隨手拿起一份文書,扔到了王甫面前。
“略知一二?”
“那王大人不妨給本侯解釋解釋。”
“這揚州城外,良田萬頃。”
“為何在官府黃冊上登記的納稅田畝,卻連三成都不到?”
王甫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還是來了!
這許元,真的是要動土地這塊禁臠!
他拿起文書,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苦著臉說道:
“侯爺有所不知啊。”
“這江南水鄉,地形復雜。”
“許多田地都是山林湖澤開墾出來的,難以丈量。”
“再加上……加上前些年戰亂,戶籍散佚……”
許元冷哼一聲。
直接打斷了他的胡扯。
“難以丈量?”
“本侯看,是有人不想讓官府丈量吧。”
許元雙手撐在桌案上,身體微微前傾,居高臨下地看著王甫。
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本侯這兩日,讓人把揚州及其周邊幾個縣的土地魚鱗冊,重新梳理了一遍。”
“結果你猜怎么著?”
“觸目驚心啊。”
許元抓起一把卷宗,重重地拍在桌上。
“砰!”
灰塵四起。
王甫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崔、盧、陳、張。”
“光是這四大家族,名下的掛靠田產,就占了整個揚州耕地的六成!”
“六成!”
許元豎起兩根手指,在王甫眼前晃了晃。
“再加上那些依附于他們的小家族,這個數字,怕是要奔著八成去。”
“王大人。”
“你告訴本侯。”
“這大唐才開國多少年?”
“若是再過個幾十年。”
“是不是這揚州城,都要跟著他們姓崔、姓盧了?”
“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天下,還是這幫世家的天下?!”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
王甫只覺得天旋地轉,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這話若是傳出去。
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侯爺……侯爺慎言啊!”
“下官……下官……”
王甫結結巴巴,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他心里雖然跟世家穿一條褲子,但在明面上,他還是大唐的官。
這謀逆的罪名,他可扛不起。
許元看著王甫那副慫樣,心中冷笑。
這就怕了?
好戲還在后頭。
許元收起臉上的怒容,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語氣變得平緩了一些,卻更加讓人捉摸不透。
“王大人不必驚慌。”
“本侯既然把你叫來,就不是為了問責。”
“而是想跟你商量個解決的法子。”
王甫擦了擦額頭的汗,強笑道:
“侯爺有什么良策,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許元看到他如此,也不點破,只是淡淡道。
“擇日不如撞日。”
“既然王大人你來了,那就陪本侯出去走一遭吧。”
王甫一驚,下意識地問道:
“去……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