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衙已是深夜。
衙門里燈火通明,張羽留下的五十名玄甲軍親衛(wèi),將整個后衙圍得鐵桶一般。
許元下了馬車,先安排侍女將李明達和洛夕送去休息。
李明達還想說什么,似乎想討論一下明天再去探望的事。
許元卻難得地擺出了嚴厲的兄長架勢。
“聽話?!?/p>
“今晚什么都別想,好好睡一覺?!?/p>
“有什么事,明天再說?!?/p>
或許是這一路的奔波和剛才的情緒大起大落,李明達確實累壞了。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在月兒的攙扶下回了后院。
看著女眷們離開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許元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如同寒霜般的冷意。
他轉身,大步走向書房。
“張羽,跟我來。”
“是!”
書房內(nèi)。
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顯得有些猙獰。
許元坐在太師椅上,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
“咚、咚、咚?!?/p>
這沉悶的聲音,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
“外面清理干凈了嗎?”
許元的第一句話,問的不是前太子,而是安全。
張羽抱拳,神色肅穆。
“大人放心。”
“斥候營的兄弟已經(jīng)把縣衙周圍兩里地都犁了一遍。”
“就連耗子洞都堵上了。”
“隔墻無耳?!?/p>
許元點了點頭,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既然安全,那就可以攤牌了。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張羽。
“說說吧?!?/p>
“在那個莊子里,你看出什么問題了?”
張羽深吸一口氣,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作為跟隨李世民南征北戰(zhàn)的精銳,他的判斷力毋庸置疑。
“大人?!?/p>
“雖然我沒見過前太子,但簾子后面的人,肯定不是他!”
張羽的聲音斬釘截鐵。
許元眉頭一挑,并沒有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問道:
“何以見得?”
張羽上前一步,伸出自己的右手,比劃了一下。
“剛才那個所謂的巫醫(yī)出來的時候,屬下觀察過那個簾子后面的影子?!?/p>
“雖然光線很暗,但他咳嗽的時候,身形佝僂。”
“那不是痛彎了腰?!?/p>
“那是骨頭定型了!”
“而且……”
張羽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殺氣。
“那個巫醫(yī),屬下見過那種打扮?!?/p>
“那是嶺南深處‘生苗’的裝束,但那個人的手,虎口處有厚厚的老繭。”
“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p>
“一個治病的巫醫(yī),手上怎么會有戰(zhàn)刀磨出來的繭子?”
“也許,那莊子里,根本就沒有病人。”
“只有死人,和殺手!”
許元聽完,贊許地點了點頭。
張羽觀察得很細致。
“你說得沒錯。”
許元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變得深邃無比。
“不僅如此?!?/p>
“那個聲音也不對。”
“哪怕是把嗓子喊破了,二十歲的人和六十歲的人,聲帶的震動是不一樣的?!?/p>
“簾子后面那個,應該是個老頭,而且是個被藥物控制了心智,只能像鸚鵡學舌一樣說話的老頭?!?/p>
許元回想起那股怪異的藥味。
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那是為了掩蓋什么了。
不是尸臭。
而是某種迷幻藥物焚燒后的氣味。
“還有。”
許元冷笑一聲,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劃。
“李承乾是什么人?”
“他雖然被廢,但骨子里流著李家的血,那股傲氣是刻在骨頭里的。”
“你見過哪只老虎,會因為生病就讓幾只野狗在自己面前狂吠?”
“那個巫醫(yī),對簾子后面的人,根本沒有半點敬畏?!?/p>
這是一個局。
一個巨大的、針對他們,或者說針對大唐皇室的局。
真正的李承乾去哪了?
是死了?
還是逃了?
亦或是……
許元的腦海中閃過紅花教那詭異的圖騰。
如果前太子真的和造反的邪教勾結在一起,那這嶺南的天,恐怕馬上就要塌了。
燭火依舊在跳動,書房內(nèi)的空氣,卻仿佛凝固成了實質(zhì)。
許元的手指停止了敲擊桌面。
那沉悶的“咚咚”聲一停,屋內(nèi)的壓抑感反而更甚。
“除了那個像鬼一樣的老頭?!?/p>
許元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你有沒有注意那個巫醫(yī)的頭飾?”
張羽微微一愣。
他是個粗人,也是個武人。
當時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巫醫(yī)手中的枯木法杖,以及對方身上那股危險的氣息上。
對于對方穿什么,戴什么,他只覺得怪異,卻沒往細處想。
“屬下……只記得那頭飾插滿了鳥毛,花花綠綠的,很是晃眼?!?/p>
張羽如實回答。
許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眼神中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這就是障眼法?!?/p>
“越是花哨的東西,越容易讓人忽略底下藏著的真相?!?/p>
“當時光線雖暗,但我離得近。”
“在那一堆雜亂無章的鳥羽根部,在那被油彩涂抹得亂七八糟的額頭之上。”
“我看到了一抹紅?!?/p>
張羽瞳孔猛地一縮。
“紅?”
“沒錯?!?/p>
許元站起身,雙手背負在身后,在書房內(nèi)緩緩踱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未知的節(jié)拍上。
“是一塊紅巾?!?/p>
“雖然被那怪異的頭飾遮掩了大半,只露出一個小角。”
“但在燭火晃動的那一瞬間,那抹血一般的紅色,可是刺眼得很?!?/p>
“紅花教!”
張羽幾乎是脫口而出,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刀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那狗賊是紅花教的人!”
“難怪……難怪屬下覺得他身上的那股邪氣如此熟悉!”
許元停下腳步,轉過身,眼睛微微瞇起,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幾個在陰影中灑掃的身影。
動作僵硬。
沉默寡言。
但那不是木訥。
那是壓抑。
“他們的眼神,不對?!?/p>
許元冷冷地說道。
“正常的仆役,見到官差上門,或是驚慌,或是好奇,或是卑微?!?/p>
“但那些人?!?/p>
“他們看我們的眼神,是冷的。”
“陰鷙?!?/p>
“兇狠?!?/p>
“就像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正盯著闖入領地的獵物,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p>
“那是手上沾過血的人才有的眼神?!?/p>
張羽深吸了一口氣。
只覺得后背一陣發(fā)涼,當時自己只帶著張羽等十幾個護衛(wèi)進入莊子,要是那些人真的暴起傷人,自己恐怕還真無法保證晉陽公主等人的安全。
自己還是大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