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但許元沒有動,他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將所有的懷疑和鋒芒都藏在了水面之下。
現在還不是揭開蓋子的時候,打草驚蛇,只會讓獵物縮回洞里。
此時。
晉陽公主李明達還在抽泣,眼淚把妝容都哭花了。
她轉過身,一把抓住了許元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許元哥哥……”
“你會醫術的對不對?”
“你在荊州救了那么多人,孫神醫都夸你的醫術通神。”
少女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那是對兄長活下去的渴望。
“你幫幫大哥!你給他看看,一定能治好的,對不對?”
許元看著李明達那雙通紅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嘆。
這丫頭,關心則亂。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順著她的話說道:
“殿下放心。”
“既然來了,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說完,許元上前一步,對著那道黑簾朗聲道:
“李公子。”
“在下許元,略通醫術,曾在荊州僥幸治愈過瘟疫,既是惡疾,不妨讓在下把把脈,或許還有轉機。”
這一步,是試探。
他要看看,簾子后面那個“人”,到底敢不敢見光。
話音剛落。
簾子后面突然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緊接著。
那個嘶啞的聲音變得急促起來,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抗拒。
“不……不用了!”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多少名醫都看過了,沒用的……都是命……”
“你們走吧……讓我自生自滅便是……”
那聲音在顫抖。
不是因為虛弱,而是因為恐懼。
他在怕許元靠近。
李明達一聽這話,急得直跺腳。
“大哥!”
“許元哥哥真的很有本事,你就讓他看看嘛,難道你要讓我眼睜睜看著你病死嗎?”
小姑娘也是個倔脾氣,說著就要往簾子那邊沖。
“不行!我就要你看!”
就在李明達的手即將觸碰到那塊黑布的瞬間。
“放肆!”
一聲陰冷的斷喝,突然從房間的陰影處傳來。
這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寒意。
緊接著。
一陣急促的鈴鐺聲響起。
丁零當啷——
側廂的暗門被推開。
一個身穿奇裝異服的人走了出來。
這人臉上涂滿了五彩斑斕的油彩,看不清本來面目,頭上戴著插滿鳥羽的怪異頭飾,脖子上掛著一串用獸骨打磨成的項鏈。
身上披著一件暗紅色的長袍,上面繡著詭異扭曲的花紋。
像是紅花。
又像是正在流淌的鮮血。
這打扮,既不像是中原的郎中,也不像是嶺南的土著。
倒像是某種原始部落里跳大神的大祭司。
許元雙眼微瞇,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身后的張羽更是肌肉緊繃,整個人如同一張拉滿的弓,隨時準備暴起傷人。
那怪人手持一根枯木法杖,擋在了簾子前面。
那一雙露在油彩外面的眼睛,陰鷙如蛇,冷冷地盯著許元和李明達。
“貴人止步。”
怪人的聲音尖細刺耳,帶著濃濃的南蠻口音。
“公子所患,乃是天罰,是神靈降下的詛咒。”
“只有我教的圣水和秘法才能壓制,凡夫俗子的醫術,不僅救不了公子,反而會沖撞了神靈,加重病情!”
李明達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到了許元身邊。
“你……你是誰?”
怪人傲慢地揚起下巴。
“我是十萬大山巫神的使者,負責治療公子的病。”
“現在正是公子服藥行氣、溝通神靈的關鍵時刻,任何外人都不得打擾,否則前功盡棄,誰擔待得起?”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實則是赤裸裸的威脅。
簾子后面的那個聲音也適時地響了起來,配合著這個怪人的表演。
“咳咳……兕兒……”
“這位……這位大師說得對……”
“我現在……真的很痛苦……需要休息……”
“你們……改日再來吧……”
“算大哥求你了……”
李明達咬著嘴唇,眼淚又下來了。
她雖然單純,但也覺得這個怪人看著不像好人。
可是大哥的話,她又不能不聽。
“大哥,可是……”
她還想再爭取一下。
一只溫熱的大手,輕輕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許元攔住了她。
此時的許元,臉上已經換上了一副如沐春風的笑容。
那是官場上最標準的假笑。
“既然公子身體不適,那我們就不便打擾了。”
“治病這種事,確實講究個機緣。”
許元看了一眼那個滿臉油彩的巫醫,眼神深邃。
“這位大師既然有通神之能,那李公子的病,就有勞了。”
說完,他稍微加重了語氣,一字一頓道:
“若是治好了,朝廷重重有賞。”
“若是治不好……”
許元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那眼中的寒芒,讓那個巫醫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兕兒,我們走。”
許元拉著李明達的手腕,不容置疑地轉身。
李明達一步三回頭,看著那道黑色的簾子,滿眼的不舍。
“大哥……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簾子后面傳來幾聲敷衍的咳嗽。
“好……好……”
許元帶著眾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那個充滿了腐朽氣息的房間。
穿過雜草叢生的庭院。
走出那扇破敗的大門。
直到身后的莊園再次被夜色吞沒,那種壓抑在心頭的沉重感,才稍微消散了一些。
張羽跟在許元身后,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他是個斥候,對危險的嗅覺比狗還靈。
剛走出一段距離,張羽就忍不住了。
他快走兩步,湊到許元身邊,壓低聲音急切道:
“大人!”
“那里面不對勁!”
“剛才那個巫醫……”
許元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食指豎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噓——”
許元的眼神凌厲,示意張羽閉嘴。
這里還是落霞坡。
還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
周圍那漆黑的樹林里,誰知道藏著多少雙眼睛?
張羽也是久經沙場的老手,瞬間反應過來,他立刻閉上了嘴,手按著刀柄,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許元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他轉身扶著有些失魂落魄的李明達上了馬車。
“先回縣衙。”
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車輪滾滾,碾過崎嶇的山路。
一行人在夜色的掩護下,迅速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