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像一對無所事事的旅人,亦或者初入人世的土包子,在見到山間奇形怪狀的巖石、樹木時,總是不由地發出一聲贊嘆。
在東北生活數年,陸北對于山間風景觀察并不透徹,而后者從未離開過東北,她的贊嘆和驚訝顯得做作,只不過是沒話找話的由頭而已。
尋了一處山坡的巖石坐下,春日的陽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對方黑黑的小臉泛著紅暈,臉紅的瞪著陸北,憨笑個不停。她總是這樣莫名其妙的笑,這樣的憨笑出自于某種無所適從的靦腆,以及不可言的喜愛。
她就是一只傻狍子,傻到讓陸北覺得離譜。
“你想我沒?”
欲言又止,陸北從未經歷過這種事,對于戰爭的嗅覺堪比獵犬,對于年輕人的感情木訥如頑石。她扯動陸北的手臂,輕輕的讓如木樁子似的陸北將自己攬住懷中,親昵的在他懷中扭動。
山間的風吹起來寒意十足,春日的暖陽也無法消散這樣的寒氣。
陸北扭動身體,抬手撓癢卻撓不著。
“幫我撓撓,好癢啊。”
“不洗澡。”
“不洗。”
她皺起小臉拍了陸北一下:“擦個身子啊!”
解開衣領上的紐扣,順著衣衫進去撓癢,冬日衣衫厚實為此絞盡腦汁。
天太冷了。
“我馬上要離開這里。”
“知道啊!”
陸北癱在巖石上,融化的積雪從樹梢落下,山間的寒風瑟瑟,初春的陽光到底無法溫暖整個大地。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躺在陸北身上,對方問:“什么意思?”
“說你變丑了,什么時候犧牲也不知道。”
“呀!”
半晌,對方沒有動靜。
陸北扭頭看去,發現對方抱腿坐在一旁,臉上的笑容凋落,委屈的抹眼淚。這話太傷人了,傷到心里去了,比起刺刀子彈更為傷人。
抬手觸碰她的手臂,卻被無情打落。
“騙你的,這是林黛玉的《葬花吟》,我說你美的像林黛玉。”
一昧不言,只是打落陸北的手掌。
“對不起。”
“聽見沒,豆腐跌爐灰里——打不得、吹不得?”
見對方不為所動,陸北將她抱住,捧起她的臉咬下去,對方在懷中掙扎,但也就掙扎一二。陸北有些沒面子,不勝甘露的他舌頭發麻,確切的說被咬痛了。
兩人都沒啥話說,只是互相瞅著。
“憑啥親我嘴?”
“不行嗎?”陸北直言不諱。
黃春曉目光如水,忍俊不禁一笑,趴在陸北懷中笑個不停。
“可以呀!”
“那就好。”
“說句好聽的,讓我聽了開心。”
“又在為難人。”
皺起極好看的眉頭,她鼓起腮幫子,除了消瘦些許、變黑些許之外還是老樣子。她很輕,輕到要人命的地步,全身加起來估計連一百斤都沒有,這樣輕的體重與生活困難有脫不開的聯系。
手指插入她的短發中,發絲也干枯發黃,陸北能夠明顯感受到懷中一陣顫栗,身子癱軟成隨意拿捏的泥。
那枯黃的短發和消瘦的身子讓人生不出別的心思,只是讓人覺得可憐。
猛地扎直起來,那雙眼眸中帶著試探之意:“你會忘了我嗎?”
“為什么這樣問?”
“我沒有親人,顧大姐她們都不在了,有時候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不會的。”
“不要忘了我,求你了。”
陸北知道她在發癡,這樣的發癡毫無疑問是快樂的,對于她而言。捋起垂落的鼻尖的發絲,陸北仔細端詳,那雙眼睛明亮而烏黑,從未想過這張略帶哀求的臉是如此好看。
“不會的,一切都不會忘記。”
“我知道呀!”
“知道你還問?”
“就想問一問,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呀。”
勝利了,毫無疑問她勝利了。
懷揣著勝利的喜悅,對方揉了揉陸北的臉,目光如水憨笑,怯懦又親昵的咬上去。良久,喘息不停松開,吃吃一笑站起身給了一個讓人眷念的背影,腳步輕快離開。
在經歷頗多曲折之后,于灑脫方面她勝于陸北,之前是陸北將她丟下,現在是她將陸北丟下。別的沒學到,倒是陸北足夠抽象的惡趣味學了個十足像,當真叫人惱火。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未聞。
使勁揉搓自己的臉,一個壯懷激烈的家伙坐在林間裸露的巖石上徒然發笑,笑是因為什么也做不到,想要纏綿入骨、想要醉于云雨。
陸北在想自己是什么人,對于她而言是什么人,是她的兄長,還是她的戰友,是她的丈夫,這些好似都不是,更像是忙里偷閑時充滿背德感的情人。
······
陸北待不久了,他要離開這里。
初春時節,天暖日灼。
林子里的積雪融化,樹枝滴滴拉拉落下水珠。興安嶺中的一切都在蘇醒,同樣蘇醒的還有即將燃遍的硝煙,天邊的和山間的霧接壤,邊界難分的茫茫白霧中。
在期盼的送別目光,陸北牽著戰馬從那崎嶇的羊腸小道離開,穿過朝陽山外那片荒原,背后密林中的單兵射擊點和火力點藏在山林中難以尋覓。
一起從朝陽山密營基地離開。
陳雷走在陸北身前,他回頭說:“往前再走一天就出了朝陽山。”
“說說我不知道的。”
“你是不是生氣了?”
陸北問:“生誰的氣?”
“不知道,但我覺得你生氣了,不然干嘛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摸了下自己的臉,陸北覺得沒這回事。
這次原路返回,從科洛河直上,越過黑嫩平原過嫩江,雖說已經開春但是嫩江還沒有解凍,冰面依舊扎實。一路上眾人遇見不少日偽軍,過了嫩江就到一支隊的防區。
甘河地區遇見接應的一支隊騎兵,陸北順道去了一趟甘河密營基地,去檢查一下這里的新兵訓練工作如何。
在密營基地內,張光迪指著密營外幾個巨大的彈坑:“三天前有兩架日軍戰機飛過來,在這片林子里丟了幾十枚炸彈,好在沒有炸到人,最近的一枚炸彈距離密營只有數十米,可把老子嚇壞了。”
“位置泄露了?”陸北問。
“應該不是,日軍丟了幾枚炸彈就走了,又去轟炸其他林子。”
“還是需要注意些。”
詢問了張光迪一些事情,陸北這才發覺可能是自己想當然了,一支隊不僅接收之前一批伐木場勞工,又征到一百多人,是附近伐木場的勞工,也就是說一支隊現在足足有六百多人。
感慨一句,又在此地盤桓兩天,陸北這才大搖大擺的莫力達瓦。
從甘河到西諾敏河密營,陸北接到三連的匯報,他們缺糧了。
“我不是給他們配給了足夠的糧食,怎么會突然缺糧了?”陸北大發脾氣,缺糧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