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推杯換盞,天南海北地聊著,從風土人情到軍中的趣事,滔滔不絕。
福余衛首領海撒男答奚探著身子,問道:“楊大人,在下聽說薩理彥被凌遲處死,他可有求饒?”
楊帆隨口說道:“本官并未去觀刑,他是否求饒,本官也不知道,或許有,或許沒有,行刑的是七部的人。”
海撒男答奚笑著說道:“薩理彥野心勃勃,卻不知這遼東有您楊大人在,他能翻起什么浪花兒?楊大人,我海撒男答奚佩服您,您遠征高麗,將高麗并入大明的版圖,這是您之前多少代人都未完成的大事?我再敬您一杯!”
沒有人不敬佩英雄,朵顏三衛之內更是以強者為尊,開疆拓土的英杰,他們打心眼里欽佩。
在打消了疑慮后,海撒男答奚三人也就不再掩飾情緒,紛紛向楊帆表達敬仰之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楊帆開始將話題轉到本次出兵事宜上,讓眾將都說一說,當下韃靼主力可能在何處。
西征前路茫茫,而瓦剌、韃靼與中原王朝不同,他們并沒有固定的據點。
趕上牛羊牲畜,帶著帳篷車馬,隨時可以轉移到其他地方,這也是為何后面永樂大帝五征漠北,都無法徹底消滅蒙古,原因就在此。
大明建立還不到三十年,兵強馬壯,兵鋒所到之處銳不可當,但你得先找到人家才行。
李景隆聞言思索片刻,道:“大人,韃靼主力應在忽蘭忽失溫附近,那里水草豐茂歷史悠久,聚集在那兒正好可以休養生息。”
忽蘭忽失溫在蒙古語中為“寒冷的地方”之意,在冬季來臨之前是個好地方。
朵顏衛首領脫火赤卻持不同意見,道:“在下認為沒有戰事的時候,韃靼主力在忽蘭忽失溫很正常,但我軍大規模調動,韃靼的大汗鬼力赤,不可能不知曉這消息。
鬼力赤會轉移主力,躲避大明的兵鋒,在下覺得鬼力赤很可能順著土剌河往西南方向走,去了和林!”
在座的都是軍中宿將,就算沒有地圖也能知曉脫火赤所說的和林在哪里,哪個方向。
楊帆聽著眾人的討論,最終確定了三個方向,分別是和林、忽蘭忽失溫,以及鄂爾渾河三個大方向。
再以這三個大方向派出哨騎偵查,沿途追蹤,當然如果鬼力赤鐵了心要與遼東硬碰硬,楊帆也不介意給予鬼力赤迎頭痛擊。
這場漠北的“貓鼠游戲”,正式開始。
塞外,沙井城。
明軍在此駐扎已經有十日之久,藍玉的心情有些許焦躁,一直在等待遼東那邊傳來消息。
明軍兩路大軍,約定好進攻韃靼,不過因為永安都司建州之亂,耽擱了行程,藍玉這路軍只好暫時停下來,等待遼東那邊的消息。
夜深了,藍玉還未休息,翻閱著前方哨騎的探報,軍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即一個聲音說道:“將軍,遼東來信!”
哦?
藍玉精神一振,對著外面喊道:“快!快將信件拿進來!”
藍玉等了太久消息,軍帳的簾子被掀開,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這兩人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高大,英武不凡,一個文質彬彬十分俊朗。
前者名為耿瓛,乃長興侯耿炳文長子,后者名為郭鎮,乃是武定侯郭英長子,還是永嘉公主的夫婿,當朝駙馬。
藍玉率軍北征,身邊的將官不少,耿瓛、郭鎮屬于大明正兒八經的“軍二代”。
隨著大明開國元勛的老去,新一代的武勛集團青年也開始嶄露頭角,藍玉帶著他們也是生了培養的心思。
而這兩位也沒有辱沒父輩的威名,耿瓛英武不凡,治軍很有一手,郭鎮雖然身子骨一般不能沖鋒陷陣,但文武雙全,治軍、理政都有建樹。
耿瓛將信件呈遞給藍玉后,藍玉只看了一眼就放聲大笑,道:“永安都司平復,賊首薩理彥伏誅,各部開始內遷,好,楊帆做得好!”
耿瓛、郭鎮聞言皆露出驚喜之色,耿瓛道:“楊總兵的動作竟然這么快?還不到一個月,就將薩理彥平定了?”
郭鎮含笑,道:“楊總兵抽調了五軍營精銳,還有神機營與三千營輔佐,天下強軍誰能與之爭鋒?大勝、速勝,是情理之中。”
說完這話,郭鎮忽然意識到藍玉還在身旁,忙找補道:“當然,梁國公就算沒有三大營那樣的強軍,對付薩理彥也是手到擒來。”
藍玉仰面而笑,他是傲氣,但楊帆的功績實打實地擺在那兒,藍玉豈會與小輩計較?
他擺了擺手,道:“好了,遼東軍已經開始進軍,吾等也不能落于人后,從明日開始我軍行軍,先抵達賽音山達,再進攻忽蘭忽失溫!”
耿瓛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軍帳里面擺放的巨大地圖,道:“將軍,萬一敵軍不在忽蘭忽失溫怎么辦?”
藍玉笑了,說道:“不在忽蘭忽失溫,就去找,與蒙古人打仗,沿途觀察蛛絲馬跡,找尋他們主力是大事,吾與你們說說其中要領。”
藍玉也不藏私,將尋找的各種訣竅當即與耿瓛、郭鎮講述出來,他藍玉年歲也不小了。
與楊帆聯手征韃靼、瓦剌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領兵出征,不將一身本事傳給后輩,將來這些年輕人可要在戰場上吃大虧。
當遼東軍與藍玉軍兩路朝著忽蘭忽失溫方向進發的時候,韃靼內部也在進行激烈的爭論。
韃靼,庫倫。
庫倫在后世有個更響亮的名字——烏蘭巴托,如今是一個水草豐茂的草場,就位于忽蘭忽失溫附近。
韃靼大汗鬼力赤、太尉阿魯臺以及兩個重臣馬兒哈咱以及也孫臺正在商議下一步的戰略。
阿魯臺眉頭緊鎖,道:“明軍大規模調動,從東、南兩面進攻我們,來勢洶洶,僅靠我們現有的兵力,恐難以對付。”
韃靼經歷了與瓦剌的惡斗,內部剛剛穩定下來,現在可用之兵在六萬上下,這些兵力對付藍玉與楊帆任意一方都很勉強,何況是兩個一起來打?
鬼力赤看了阿魯臺一眼,直接說道:“太尉想說什么盡管說,不要有顧慮。”阿魯臺是鬼力赤的智囊,鬼力赤對他很是倚重。
阿魯臺猶豫片刻,道:“大汗,當下我們應該修書一封送往瓦剌,與佛家奴小兒聯手,對付明軍,否則我軍恐怕要遭受重創。”
鬼力赤常以元廷正統自居,向來自負、驕傲,根本看不起瓦剌與兀良哈三衛,這也是幾方一直交惡的原因之一,讓鬼力赤修書一封與佛家奴聯手,驕傲的鬼力赤怎么可能同意?
鬼力赤眉頭一皺沒說話,韃靼的太師右丞相馬兒哈咱搖了搖頭,道:“不妥不妥,佛家奴那小兒對大汗多有不敬,更不可能幫我們,寫信是自取其辱。”
馬兒哈咱眼珠轉了轉,說道:“大汗,不如我們遷移,讓明軍找不到我們的主力,再有兩個月就入冬,明軍必定會撤退。”
馬兒哈咱算計得很好,也說到了目前明軍面臨的一個尷尬境地上,因為永安都司的大亂,導致楊帆的手腳被牽制住,明軍進攻韃靼的腳步被拖慢,所以明軍的時間并不充裕。
避其鋒芒等待明軍自行撤退,是個不錯的法子。
鬼力赤覺得馬兒哈咱的法子不錯,可不等鬼力赤說話,太傅左丞相也孫臺就開口道:“明軍并非不可戰勝,只要我們運作得當,未嘗不能敗之。”
鬼力赤心中一喜,當即問道:“太傅有何妙計?”
“藍玉為人狂傲,自認為捕魚兒海大戰后了不得,他這一路可以計謀引誘,埋伏之!至于楊帆那一路,此人狡詐多端,極難對付,不可與之力敵,牽扯即可……”
也孫臺說了一遍他的戰略,鬼力赤聽完連連點頭,但在阿魯臺后續的勸說下,鬼力赤還是做了兩手準備。
其一,遷移不能參與戰役的老弱婦孺,讓他們往北去避禍,等待明軍撤離再歸來,同時修書往瓦剌,請佛家奴出兵相助韃靼,兩方雖然有爭斗,但是唇亡齒寒。
其二,積極備戰,將作戰的重心放在了藍玉這一路,不過若是藍玉那邊行軍速度慢晚到,瓦剌也考慮對楊帆這一路出手。
鬼力赤計劃得很好,但他沒想到后續的發展,徹底脫離了他鬼力赤的掌控。
洪武二十六年,十月中旬。
大明遼東總兵楊帆統御遼東三大營,抵達廣武鎮,后一路向北到了臚駒河。
臚駒河畔,楊帆望著滾滾而去的大河,秋高氣爽,他眺望河對岸,道:“哨騎可曾回來?”
王圖上前,輕聲說道:“大人,如您所料,忽蘭忽失溫一帶并未找到敵軍的主力,看來鬼力赤已經撤走了。”
李景隆輕笑一聲,道:“鬼力赤別的本事沒有,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楊帆望著茫茫的草原,道:“這草原上太過于寬廣了,這么找下去漫無目的,王圖,傳我命令,凡我軍哨騎還有錦衣衛見到以下五種情況,必須報告!”
王圖的神情一正,躬身領命,卻聽楊帆說道:“凡是見到黃羊、野馬、野鹿亂跑,要報告;凡是見到塵土飛揚,無論是刮風還是野獸奔襲造成的,要報告。”
“凡是遇到馬糞、駝糞,或者丟棄的大小衣物,要報告;凡是遠望起來有似動物非動物,似人非人的東西要報告;凡是夜間見到了光亮,不管是火光還是鬼火,或者人火,都要報告!”
王圖將一切都記下來,一旁的瞿能不禁說道:“大人,您這是?”
楊帆見眾人都大眼瞪小眼地望著自己,解釋道:“人經過就會留下痕跡,但蒙古茫茫去哪里找?別小看這‘五報告’,只要能抓得住細小的線索,韃靼主力一定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明軍的將領不理解,但是朵顏三衛的首領卻很是佩服。
朵顏衛首領脫火赤贊嘆道:“楊大人雖然沒有住在蒙古,但您對這草原上的事情理解得當真透徹,從野外的動物到沙塵,從火光與人影,這些都是尋找敵軍的絕佳手段,佩服,佩服!”
三人自認都是從小生活在這種環境中,但如此細致的尋找方式,他們從未總結出來,也從來沒有實踐過。
楊帆微微一笑,這“五報告”可不是楊帆首創,而是歷史上永樂帝朱棣五征漠北的時候總結出來的經驗。
當年朱棣征漠北,也是苦于難以找到敵人的位置,為此想了很多辦法。
眾人正說話間,紀綱忽然催馬而來,同時他還帶來了一個消息:瓦剌,拒絕了韃靼的求援!
按理說這種事情,外人不應該知道,可瓦剌實在厭惡韃靼,竟然在拒絕之后將此事公之于眾,落井下石。
等于直接告訴了明軍:你們狠狠打鬼力赤那王八蛋,我們瓦剌絕不插手。
楊帆聽到這消息之后,不禁啞然失笑,道:“佛家奴與鬼力赤新仇舊怨不少,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還不忘背刺鬼力赤,哈哈哈。”
楊帆笑了笑忽然心中一動,對紀綱說道:“紀綱,派出錦衣衛前往瓦剌盯著,一旦瓦剌有大股的軍力調動,一定要及時稟報。”
其他人還在笑,忽然聽到楊帆的話,皆是一愣,李景隆輕聲說道:“大人懷疑佛家奴在演戲?瓦剌會相助韃靼?”
楊帆微微頷首,道:“別忘了佛家奴那伙人與我遼東的恩怨,瓦剌與我們有刻骨的仇恨,且與韃靼唇亡齒寒,這個時候佛家奴公然將消息放出來,我總是覺得有些異常,提前防備總沒錯。”
當年納哈出的首席智囊阿木爾成了佛家奴的智囊,納哈出麾下三大將之一的全國公觀童,成了佛家奴仰仗的大將,這三個人各個都與遼東軍有刻骨銘心的仇恨,楊帆不相信他們不想報仇。
若瓦剌橫插一腳,是好事也是壞事,壞的是他們會給戰事增加變數,好的是楊帆有信心,畢其功于一役,徹底打垮瓦剌與韃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