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說!我說!”
孫祥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地,涕淚橫流。
他將趙德海與劉三如何用五百兩銀子買通他。
如何連夜潛入漕運衙門的書庫,用早已備好的紙張,偷梁換柱,偽造記事簿的全過程,盡數抖落了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瘋狂地磕頭。
“大人,大人,小人豬油蒙了心,真的知錯了!”
“求大人念在小人辛苦數十年的份兒上,從輕發落啊大人!”
趙德海與劉三面如金紙,汗透重衣,再無半分先前的囂張氣焰。
他們知道,當孫祥開口的那一刻,一切便都完了。
陸明淵緩緩站直了身子,目光重新變得冷冽。
他看也不看地上那灘爛泥般的孫祥,而是將視線投向了堂側一直默不作聲的同知崔穎。
“崔大人。”
“下官在。”
崔穎連忙出列。
陸明淵的聲音里不帶絲毫溫度。
“漕運衙門,官府重地,文書檔案竟能隨意篡改,如同兒戲。”
“本官以為,這絕非一個小小主簿就能只手遮天之事。”
“此事,本官便交由崔大人,協同溫州衛指揮僉事鄧玉堂,即刻徹查!”
“上至主官,下至吏役,凡有牽涉者,一律拿下,關入大牢,聽候發落!”
“下官遵命!”
崔穎心中一凜,躬身應道。
他知道,這位年輕的知府大人要動真格了!
一場官場上的大清洗,已然拉開了序幕。
處理完漕運衙門,陸明淵的目光落在了抖如糠篩的趙德海與劉三身上。
“趙德海,劉三。偽造官府文書,賄賂朝廷官吏,草菅人命。樁樁件件,都是滅門的大罪。”
“不過,本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爾等初犯。”
“現在,將當初動手行兇,打死那三名力工的護衛,交出來。”
他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主犯,秋后問斬。其余動手之人,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你們二人,作為主事,縱容家奴行兇,罰銀三千兩,用以撫恤死者家屬。”
“至于克扣趙天成等人的工錢,即刻全數付清,并按照官府錢莊的最高利息,補足這期間的利錢。”
陸明淵的目光轉向劉三。
“劉管事,本官如此判罰,你劉家,可服?”
劉三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連連叩首,聲音發顫。
“服……草民服!草民代我家主人,謝大人不殺之恩!”
陸明淵又看向趙德海。
“你呢?趙掌柜。”
趙德海那肥胖的身軀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哪里還敢反駁。
能留下一條命來都是天大的幸事了!
“草民……心服口服,全憑大人做主。”
陸明淵微微頷首,最后將目光投向了堂下一直沉默的趙天成。
“趙天成,本官如此處置,你們,還有何訴求?”
趙天成這個飽經風霜的漢子,此刻早已是淚流滿面。
他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竟能親眼見到如此清明公正的審判。
他猛地向前膝行幾步,重重一個響頭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聲音嘶啞激動。
“青天大老爺!大人已經為我等死去的兄弟申了冤,懲了兇,我等草民,再無他求!”
“大人之恩,我等永世不忘!”
“我等,永世不忘!”
身后的力工代表們齊齊叩首,泣不成聲。
“好。”
陸明淵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卻并未因此緩和,反而變得更加嚴肅。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堂上氣氛瞬間又是一肅。
“趙天成等人聽判!”
趙天成等人心中一緊,連忙伏低身子。
“你等雖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聚眾于碼頭,手持器械,公然械斗,亦是觸犯我大乾律法!”
“國法無情,豈能因私憤而廢?”
陸明淵的聲音回蕩在大堂之上。
“本官判,凡參與今日械斗之人,各杖責三十!并罰入衙門充當衙役三月,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趙天成等人皆是一愣。
陸明淵看著他們的反應,聲音緩和了半分。
“然,念及你等是為同鄉兄弟打抱不平,血性尚存。”
“這三月衙役,便在寧遠碼頭服役,協助官府維持秩序。”
“服役期間,不得支取工錢。趙天天,你可服?”
杖責三十,看似嚴厲,但比起聚眾械斗的大罪,已是天大的恩典。
更何況,只是在碼頭服役,并未將他們關入大牢。
這哪里是懲罰,分明是陸大人在用另一種方式保護他們!
趙天成瞬間明白了陸明淵的苦心,感激涕零,再次叩首。
“草民心服口服!謝大人法外開恩!”
“既如此,退堂!”
陸明淵說罷,拂袖而起,轉身向后堂走去。
“威——武——”
衙役們的吶喊聲中,一場足以掀翻整個溫州府的大案,就此塵埃落定。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陸明淵雷厲風行,判完案子,便立刻下令,在府衙門口張貼告示,昭告全城。
即日起,溫州府衙特設鎮海司申訴衙門,凡漕運、海貿之事,有任何不公,皆可前來上報。
府衙必將詳查,還民公道。
但若再有因私怨而聚眾斗毆者,一經查實,主犯從犯,一律秋后問斬,絕不姑息!
告示一出,整個溫州府為之震動。
與此同時,寧遠碼頭。
當趙天成帶著一眾兄弟,在官兵的“押送”下回到碼頭時,早已等候在此的數千名力工立刻圍了上來。
一張張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期盼。
趙天成站在高處,看著那一雙雙熟悉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氣,振臂高呼。
“兄弟們!青天大老爺,已經為我們做主了!”
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卻充滿了無盡的喜悅與激動。
“那殺人兇手,秋后問斬!那些狗娘養的從犯,也全都挨了板子,流放三千里!”
“趙家和劉家賠了咱們銀子!咱們死去的兄弟,可以瞑目了!”
整個碼頭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就在此時,碼頭外圍,陸明淵在溫州衛的護衛下,緩緩行來。
趙天成一眼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連忙轉身,對著所有人大喊。
“大家快看!是陸大人來了!就是這位青天大老爺,為我們討回了公道!大家快給陸大人行禮!”
話音未落,碼頭上成千上萬的力工,如同被風吹過的麥浪,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參見青天大老爺!”
“謝大人為我等做主!”
陸明淵擺了擺手,身旁的衙役們立刻上前,將眾人一一攙扶起來。
他走到人群中央,目光掃過一張張激動而質樸的臉龐,朗聲說道。
“諸位鄉親,請起。”
他的聲音清朗,卻帶著一種足以安撫人心的力量。
“本官知道你們心中有怨,有恨。但今日之事,亦給你們敲響了警鐘。”
“你們聚眾持械,若是真的鬧出了人命,那便不是簡單的斗毆,而是聚眾謀逆!”
“屆時,株連三族,家破人亡,悔之晚矣!”
力工們聞言,臉上的激動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后怕。
陸明淵看著他們的神情變化,繼續說道。
“本官今日在此,向你們,向整個溫州府的百姓保證。”
“只要我陸明淵在溫州府一日,這府衙的大門,就永遠為你們敞開!”
“無論你們遇到任何不公之事,都應當第一時間上報官府,而不是訴諸暴力。”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堅定,聲音鏗鏘有力,回蕩在碼頭的上空。
“本官可以保證,溫州府衙,從今往后,會永遠站在公道這一邊!”
“絕不會偏袒任何豪強,也絕不會姑息任何罪惡!”
“你們,要信官府,信朝廷,信公道,自在人心!”
話音落下,整個碼頭鴉雀無聲。
片刻之后,不知是誰帶頭,雷鳴般的掌聲驟然響起,經久不息。
夕陽的余暉灑在錢塘江上,也灑在這位年輕知府的身上,為他青色的官袍,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在無數雙崇敬的目光中,陸明淵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座豐碑,永遠地矗立在了溫州府百姓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