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建國帶回來的消息,何衛國眉頭鎖成了深深的“川”字。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雖然糧站那邊的小頭頭最終沒有聲張,只是警告,但這無疑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他們這群外來者,帶著車隊,四處打聽糧食,已經引起了本地某些人的注意。
在眼下這個風聲鶴唳的時節,這種“注意”往往就意味著麻煩的開始。
“何科,現在怎么辦?”
孫科長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何衛國強迫自已冷靜下來,飛速地權衡著利弊。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天快黑了,這時候上路,黑燈瞎火,冰天雪地,本身就是冒險。”
“萬一路上遇到盤查,或者車出了點什么故障,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更麻煩。”
“況且,如果真有人盯上了我們,晚上行動反而更容易被跟蹤伏擊。”
他轉向陳建國,語氣放緩了些:
“建國,你也別太緊張。對方既然只是警告,沒有當場扣人或者上報,說明他們或許只是不想惹麻煩,或者……也在觀望。”
“但這地方,確實是不能再待了,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風險。”
他目光掃過房間里每一張面孔,清晰地下達指令:
“通知所有人,今晚提高警惕,輪值守夜。”
“東西都收拾好,裝車可以慢點來,但必須確保隨時能走。”
“我們明兒天一亮,打早就出發,離開靠山屯!”
“科長,那咱們明天去哪兒?”陳建國立刻追問,這也是所有人心里最沒底的問題。
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在這陌生的東北大地,同樣危險。
“明天的事,明天出發前再說。”
他沒有立刻公布目的地,這是必要的謹慎。
他解釋道:“反正這個鎮子是不能待了。具體往哪兒走,我需要再想想。大家先按我說的準備。”
眾人見他神色鎮定,思路清晰,心中的慌亂也平息了不少,紛紛點頭應下,各自散去準備。
房間里暫時只剩下何衛國一人。
他再次俯身,仔細研究起地圖。
他們現在的位置在黑龍江省西部的齊齊哈爾地區,靠山屯鎮更靠近北邊的黑河方向。
黑河?
他手指劃過那個地名,心里立刻否決了。
孫科長他們就是在那邊差點出事,現在說不定還有后遺癥,絕不能自投羅網。
往南走呢?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靠山屯”周圍五十到一百公里的范圍內緩緩畫著圈。
不能去黑河,暫時不宜南下大城市……那么,只能在這片相對“中間”的地帶尋找落腳點了。
既不能離靠山屯太近,以免被可能的眼線輕易找到;
也不能一下子跑得太遠,脫離了他們目前唯一還算有點模糊概念的“齊齊哈爾地區”,完全陷入陌生的環境。
最終,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個距離靠山屯約五十公里、位于西南方向的小點上——小河鎮。
這個地名很普通,規模應該不大,或許是個林場駐地或者較大的村落。
五十公里的距離,在東北這動輒以百公里計的地域不算遠,卡車跑起來,路況好的話一兩個小時就能到,足以暫時擺脫靠山屯可能的麻煩;路況若不好,半天也總能抵達。
更重要的是,它不在通往黑河或南下主干道的顯眼位置上,相對偏僻,符合他們暫時隱藏行蹤的需求。
“就先到這兒吧。”
何衛國心里拿定了主意,但沒有把地圖上的標記指給任何人看。
他將地圖仔細折好,塞進隨身的挎包里。
在最終確定安全之前,知道目的地的人越少越好。
這一夜,大通鋪里沒人能睡得踏實。
時間在緊張的等待中緩慢流逝。
好在,一夜無事。
沒有不速之客敲門,窗外也沒有可疑的人影晃動。
或許,糧站那邊的警告真的只是例行公事?
或許,大狗那伙人并沒有膽量或來得及在鎮上動手?
無論如何,平安度過了這一夜,給了眾人一絲喘息之機。
天色剛蒙蒙亮,何衛國第一個起身,低聲喚醒眾人:
“起來了,動作輕點,收拾利索,準備出發!”
沒有喧嘩,只有刻意壓低的應答聲和窸窸窣窣的收拾聲。
被褥疊好,零碎物品裝包,暖水瓶還給招待所。
每個人都手腳麻利,臉上帶著離開危險之地的迫切。
何衛國帶著雷剛去前臺辦理退房手續。
值班的是個睡眼惺忪的中年婦女,似乎對他們這么早離開有些意外,但也沒多問,只是打著哈欠,慢吞吞地撥著算盤,結算房錢。
何衛國爽快地付了錢,沒有多說一句話,接過收據便轉身離開。
院子里,六輛綠色的解放牌卡車已經發動。
駕駛室和車廂里,所有人都已就位。
“都檢查過了?油、水、車況?”何衛國按下車窗,對著后面喊道。
“檢查過了,科長!”
“沒問題!” 后面幾輛車傳來回應。
“好。”何衛國沉聲道,
“按順序,跟著我的車。出發前,我再強調一遍:路上眼睛都放亮些,注意前后左右的情況。非必要不停車,保持距離,但別跟丟了。出發!”
頭車緩緩駛出招待所破舊的院門,軋過覆著薄冰和塵土的石子路,向著鎮外駛去。
后面五輛車依次跟上,車輪碾過凍土,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清晨的靠山屯鎮還在沉睡,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只有零星幾個早起挑水或生火的人,投來些許漠然或好奇的目光。
車隊沒有直接駛上大道,而是按照何衛國事先的吩咐,在鎮子邊緣幾條相連的土路和小巷里繞了幾圈。
何衛國和雷剛,以及后面每輛車的司機和副駕駛,都瞪大眼睛,緊緊盯著后視鏡和車窗外。
他們在觀察是否有車輛或人影尾隨。
繞了大約二十多分鐘,天色又亮了一些。
視野范圍內,除了他們自已車隊揚起的塵土和車影,始終沒有出現其他可疑的跟隨者。
“科長,好像……沒尾巴。”
雷剛低聲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絲放松,但目光依舊警惕地掃視著后視鏡。
“先別掉以輕心,出了鎮子,上了大路,再跑一段看看。”
何衛國沒有回頭,目光如炬地看著前方逐漸開闊的荒野道路。
車隊終于駛離了靠山屯鎮的區域,拐上了一條通往西南方向的省級公路。
雷剛也明顯放松下來,他空出一只手,從口袋里摸出半包“迎春”煙,磕出一根,先遞給何衛國:“科長,來一根,驅驅寒,定定神。”
何衛國接過,就著雷剛劃燃的火柴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煙霧涌入肺腑,確實帶來些許暖意,也讓他高度集中后有些疲憊的神經略微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