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美是個與眾不同的書生,雖然年紀輕輕就已經頗有文名,但他從不參加華麗的詩會,也不結交那些聞名天下的大儒,偏愛背著他那破爛的籮筐游走于鄉間與山林,和那些流著鼻涕的頑童玩鬧,與那些手掌滿是繭子的婦人交談。
但再與眾不同,他依然是個書生,所以他決定去一趟青丘山,不為了別的,只因為那時候的文人中流行著去一趟青丘便可解開情關的說法,他不信,甚至覺得這是上了妖族的當,所以要親自證實一下這說法的荒謬。
窮苦書生走入巫山山脈,費了些時日才來到青丘山的山門,那時這里還未建造的十分完全,山門前的老龜也沒有完全與山體融為一體,更沒有那么多妖族攔路食人。
各路書生的題字與題詩寫滿了龜甲,杜子美對此報以冷笑。
他沒有題詩,邁步便走入了其中,那座山底的城市與如今完全不同,它沒有那么恐怖陰森,反而透露著一絲奢靡,每一處街道都密布著悠揚的琴聲和新潮的唱調,各種小妖弓著身子露著小臉站在街頭拉客,一個個活脫脫像是小龜公。
文人會喜歡這里,它比尊貴的皇都更加野性,又比粗野的北洲更加細膩。
這里的賭場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只要你有足夠的錢,你可以大膽的要求妖獸賭上它的肢體,青丘山會保證你的安全。
這里的青樓里那濃濃的迷香不加掩飾的灌入你的鼻腔,只要你有足夠的本領,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妖族的原始遠超人類最惡劣的幻想。
杜子美看到了很多書生,有良知者或抱臂而觀安靜而行,或與一兩只通人性的妖獸結交,留下千古名篇。
無良知者,沉溺于夢幻中,傾盡家財與學問,最終輸掉自已。
但這里的規則是清晰的,確實沒有妖族逼迫你,那些狐妖用盡手段吸引你,卻不會直白的對你使用她們的天賦法術,除非你自已要求。
在此逗留了十數天,杜子美終于確定,這里的一切遠不如外面謠傳的一般自由無束,甚至這里比外面有著更加清晰地規則,有一股力量約束著這個山洞里的一切。
他知道那是誰,他好奇那位究竟想做什么。
于是這個窮書生,用了三天時間,用文筆清洗了所有的青樓,但沒有睡任何一只妖精,又用賭術贏穿了所有的賭場,卻沒有拿走一分銀錢。
然后回到整個山洞中最廉價的客棧里,等來了這個青丘山最廣為人知的傳說。
他背著破籮筐,也是他全部的家當,一步步走向山洞最高處,當時的那里并沒有華麗的青丘宮,或者說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簡單的山洞而已。
山洞前,高大的棕色囚牛掃視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自已的身軀,杜子美緩步而入,然后忍不住有些驚訝。
這位掌控著整個青丘山,這個利用青樓和賭場構建出一個個充斥著迷亂欲望的夢境的“魔王”,竟然生活在一處如此簡單甚至簡陋的山洞里。
洞里最華貴的當屬那一面巨大的鏡子,除此之外一無所有,美麗又嬌小的女人坐在冰涼的石頭地面上,看著鏡子,在給自已化妝,她用手指抹過眉毛,用指甲掐紅臉頰,用血液涂抹嘴唇,她像是對待一個泥娃娃一樣對待著自已那幾乎已經無法再美麗的臉。
杜子美謹慎的注視著對方,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魔尊,雖然是一位已經被正道降服的魔尊。
女人側過頭抬眼看他,挑眉道:“你就是杜子美?你來的早了,且在旁邊等會兒?!?/p>
他恭敬地行禮,自覺不卑不亢,屋外囚牛不知為何開始了歌唱,那聲音很動聽,卻過于悠長。
終于,妝容結束,女人一邊看著鏡子欣賞著自已,一邊問他。
“你用文采征服了所有的姑娘,又贏了我所有的賭場,費勁功夫來到我這里,你想從我這得到什么?”
“并不費工夫,我也沒什么想要的,只是想知道為何尊者要將青丘山變成這般模樣?”杜子美低著頭道。
“你覺得呢?”女人笑著反問。
“用七情引我人族天驕來此,再用六欲毀掉他們,以此來削弱我人族。”杜子美的話并不客氣,甚至無比冒犯。
“哈哈哈哈哈哈。。?!迸诵α?,笑的捂住了肚子,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看著杜子美搖頭道:“到底是個小書生,你們人族難道管我這山里的人叫天驕?”
杜子美沉默,是的,他也知道這個猜測有缺漏,但他希望以此來激對方反駁說出真話。
“這個問題,我不能隨便說,你換一個吧!”女人看著杜子美又笑了。
她真的蠻喜歡笑的,可能是知道自已笑起來很好看,杜子美如此想。
他搖頭,并無其他所求。
“別啊,你可是這幾百年來第一個靠這種“正規”手段找上門來的,什么都不要算什么呢?”女人掐著腰,似乎有些生氣。
“尊者能給我什么?”杜子美不知道她為什么生氣,但他莫名也有些生氣了。
“看你打扮破爛,我給你靈材百萬,讓你可以開宗立派如何?”堂堂魔尊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杜子美笑著搖頭,“我衣衫陳舊,只是因為喜歡舊衣服,我身無分文,只是因為無需錢財,既然無需,百萬如何?千萬如何?”
“那你身為書生,一定需要名師,我還有幾位老“朋友”活著,都是你儒門一頂一的人物,我可讓他們舉薦你進入天下儒門那幾個圣地,到時一朝踩青云,天下聞子美。”這個顯然靠譜許多,狐魔尊在人族尤其是儒門確實有著影響力。
杜子美還是搖頭,“我無師少友,只因天下與我同道之人甚少,我身后無門,只是因為我想走自已的路,我的雙腳就是為了踩在黃土與泥水中的,并不想踩青云?!?/p>
他說起這些,眼睛都在發光,他不重名利,但確實為自已的選擇而感到驕傲,他看著這位魔尊,那神情好似在問,如何?你可曾小覷了我?
“那我還真的沒什么可以給你的了?!迸藴\淺的笑了,她張開手,“這個山洞里你能看到的就是我的全部家當,你是男人,總不會搶我的鏡子吧?”
杜子美微微挑眉。
“你不要不信,我畢竟是囚徒,我真的沒有什么能給你的寶物,靈材是我唯一的能調動的東西,那點友情你如果不要,他們很快也要老死了,到時,你便是想要,我也給不了了?!迸丝粗R子,嘴角揚起,聲音平平淡淡的。
她沒有起伏的聲音不知為何竟與囚牛的歌聲隱隱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