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遠又問在座的扶云縣環保局局長孫國棟：

“孫局長，你來說！”

孫國棟也是一臉的汗油，透著油彩的暗光。

“造謠，方市長，這純粹是造謠！我、我以我的黨性、人格擔保，絕無此事??！”

聞哲一臉的冷笑，看看在墻邊列席席位的陳默。

此時，陳默心里是翻江倒海一樣，又緊張又激動。他是萬萬想不到，這次許多人都不看好的一個培訓班，讓自己抓住了人生的一次機遇、仕途的一次機遇！跟著聞市長干，真是爽翻了天。這兩天，讓他還有林遠、李雪幾個人看到了聞市長身上的正氣、能力、干練和決斷，還有價格魄力。又了解到連被委派指揮救災警力的江大維，原來竟然是聞哲的司機，知道聞市長對下屬的培養是不遺余力的。跟著這樣的領導干，才有作為、才有位置、才有味道。是真正的“仕途三W”呀！

陳默毫不猶豫的起身，拿著一疊資料，神色凝重地走到方明遠身邊，說：

“報告方市長，我是聞市長派到事故現場和鎮上了解情況的陳默。你請看，這是村民提供的線索。他們說牛仔狂飚基地在試生產期間，經常在半夜偷偷排污，環保局的人來過幾次，卻都不了了之?！?p>他把資料遞給聞哲時，手指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憤怒。?

方明遠先看一眼聞哲，聞哲點點頭，說：

“陳默是青干金融研討班的學員。”

方明遠才接過資料，大多是一些照片。

他一頁頁翻看，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一張張照片里，灰綠色河面蒙著油亮的膜，像塊發霉的玻璃，暗紫色絮狀物團塊卡在漩渦里，黏稠拉絲的模樣在快門定格下，像極了被封印的恐怖生物標本。刺鼻酸腐味仿佛穿透相紙，讓人隔著屏幕都忍不住屏息。

河岸淤泥結塊處，密密麻麻的蠅蛆在褐色泥漿里堆疊蠕動，被快門凝固成扭曲的黑點陣列。淺灘鋪滿翻肚死魚，扭曲的魚鰭、充血的魚眼，在照片上形成刺眼的白色與血色斑塊。

枯黃蘆葦莖稈上的灰白色結晶，在照片中棱角分明，泛著冷冽的光。

畫面左上角，排污管吐出的墨色廢水與河水碰撞，泡沫破碎時迸濺的黑色顆粒，在照片里化作清晰可見的斑點，岸邊石頭上的腐蝕坑洞也被鏡頭忠實地記錄，而墜入毒水的飛鳥，在照片中永遠保持著撲騰的姿態，凝固了生命消逝的絕望瞬間。

方明遠的手在顫抖著，他猛地將資料摔在桌上，怒視著孫國棟：

“孫局長，這些情況你知道嗎？你看看??！”

他的眼神像熊熊燃燒的烈火，仿佛要把孫國棟吞噬了一樣。?

孫國棟不看也心知肚明，他雙腿發軟，“撲通” 一聲跪在地上，涕淚橫流：

“方市長，我錯了！我收了他們的好處費，所以才……”

他的身體不停地顫抖，額頭貼在地面上，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像壞了風箱還在亂扯一樣。?

“起來！” 方明遠厭惡地別過頭，問李國勇：

“你們縣紀委的同志呢？把涉事人員都控制起來，徹查到底！如果有漏掉的，李國勇，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李國勇的汗也冒了出來。

忙對王永剛說：

“王書記，縣紀委沒有來人，你請你暫時代理一下吧？執行方市長的命令！”

王永剛點點頭，起身對孫國棟說：

“你，跟我來?！闭f著，就往外走，孫國棟佝僂的身子，像蝦米一樣跟在后面。

他的聲音冰冷，充滿失望與憤怒。?

方明遠看到婁鋒左顧右盼的樣子，心頭的火又起了。把對江華平的怒火發到他頭上，方明遠抓那堆資料，狠狠摔在婁鋒面前：

“看、看看，這就你們的政績么？混蛋！”

聞哲坐在方明遠身邊，感覺到方市長的身體在劇烈顫抖，連呼吸也又粗又重。忙起身扶住他的左臂，說：

“方市長，您不要太激動！事情總會解決的，您先坐下！”

方明遠痛苦的搖搖頭，沒有坐下，他指著李國勇、婁鋒幾個人說：

“你們，還有我方明遠，”他又一指窗外，

“我們應該給那些老百姓下跪請罪。五年了，快五年了，你們就給扶云的老百姓干了這么一大政績工程么？簡直是混賬到了極點！！”

說著，方明遠覺胸口又悶又痛，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聞哲大驚，一把抱住方明遠，對列席座上的詹偉喊到：

“詹主任，快！叫醫生！！小梅、小陳，把方市長扶到隔壁休息。”

詹偉從自己的提包里掏出一個小藥瓶，就沖到方明遠面前，對聞哲說：

“聞市長，先讓方市長吃一片藥。”聞哲瞥了一眼藥瓶，是硝酸甘油片，忙接過一片給方明遠，說：

“方市長，您先含在舌頭下，千萬不要激動，先休息一下再說?！?p>他看到方明遠眼中竟然有淚，自己鼻子也一酸。

方明遠無力的點點頭，對會場上的人說：

“下面的工作，由聞哲同志代表我主持，一切聽他的！”

說著，在陳默、梅江濤的攙扶下，到隔壁的房間休息。詹偉邊跟著，邊給市里來的醫生打電話。聞哲也跟在后面，把方明遠扶到架子床上躺下，給他蓋好毛毯，含著淚說：

“方市長，您千萬保重身體呀?！?p>方明遠臉色蒼白，勉強笑笑，說：

“我沒有事的，你去忙吧，要穩住大局。我會向凌風書記報告的?！?p>詹偉過來也說：

“方市長沒有大的問題，偶爾的事。醫生就上來了?！?p>聞哲說：

“檢查以后馬上告訴我。詹主任向黃瑞慶主任也匯報一下。”

“是?！?p>方明遠苦笑著說：

“老了，不中用了?！?p>聞哲握住方明遠的手，難過的說：

“方市長，您不要這么說?！?p>“沒有事的，你放心?！?p>聞哲點點頭，回到了會議室。

他環視了一下大家，說：

“李書記、婁縣長，還有茅書記，下面的群眾請你們先出面接待一下。有兩點我同方明長請示、方市長也同意的。一是涉及到下游落花、花橋兩縣的污染賠償問題，同秀水鎮的一并考慮，先由政府財政支付，再追索公司的責任。賠償款很快到位。二是工作小組決定，關掉這個項目，是永久性關掉。”

聞哲看到婁鋒的臉色在白、紅、黑之間轉換，知道關掉項目，對他及他背后的利益群體的打擊太大了。

李國勇幾個人點點頭，起身離開。

聞哲又對花橋縣常務副縣長李光明說：

“李縣長，你立刻去臨秀鎮，先穩定群眾情緒，保證他們的基本用水需求！如果需要支援，你直接同靖遠縣的劉永成書記聯系，就說是求援工作小組的要求。不要再重復請求了?！?p>李光明點點頭，馬上起身走了。

聞哲對其他人說：

“大家就按照方市長的要求，各就各位吧?！?p>大家都起身，敬畏的看一眼聞哲，紛紛快步離開。

聞哲見會議室只剩下梅江濤，就疲倦的倒在椅背上，長長嘆了一口氣，想休息片刻。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顧凌風的。

“顧書記你好，我是聞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