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點四十五分，404律所的前臺。
孫曉正在整理著桌面上的文件，忽然聽到電梯“叮”的一聲。
一個瘦高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神情緊張得像是要上刑場。
他在前臺門口站了足足十秒，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鼓起勇氣走向前臺。
“您好，我是何君，約了林律師十點見面。”
孫曉抬頭打量了他一眼。二十多歲，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格子襯衫，牛仔褲上還有幾處明顯的磨損痕跡。整個人透著一股程序員特有的宅氣，但眼神里帶著一種被生活狠狠揍過的疲憊。
“何先生是吧，林律師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請跟我來。”
孫曉起身，帶著何君走向最大的那間會議室。
推開門，林默正坐在長條桌的主位上，面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正在翻看著什么文件。
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臉上掛著那副標志性的人畜無害笑容。
“何先生，請坐。”
何君有些拘謹地走到桌邊，選了一個離林默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
“要喝點什么嗎？茶，咖啡，還是白水？”
“白水就行，謝謝。”何君的聲音有些緊張。
孫曉倒了杯溫水放在何君面前，然后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會議室，順手關上了門。
會議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林默沒有急著談案子，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追風少年？”他忽然開口，語調里帶著一絲調侃，“這名字很有年代感啊，讓我想起了十幾年前的QQ空間。”
何君的臉瞬間紅了，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那個…林律師，這個網名是我高中時候注冊的，一直懶得改。”
“高中？”林默笑了，“那時候還用火星文聊天，滿屏幕都是'莪愛沵'？”
“別提了！”何君苦笑著搖頭，“當年還寫過非主流簽名，什么'寂寞如雪，心如止水'之類的。現在想起來，簡直想把自已埋了。”
這個小插曲，瞬間緩解了會議室里的緊張氣氛。
何君的肩膀放松了不少，說話也自然了許多。
“林律師，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他整理了一下襯衫，“我叫何君，今年二十六歲，清北大學計算機系畢業，現在…不對，是之前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后端開發。”
說到“之前”兩個字時，他的語調明顯低沉了一些。
“月薪兩萬五，在帝都算不上高，但也餓不死。租了個一居室，平時除了加班就是宅在家里打游戲，生活很規律，也很無聊。”
林默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我這人性格比較內向，不太善于和人打交道。朋友圈很小，基本上就是幾個大學室友和同事。”
何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從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惹事，也不被事惹。結果…”
他苦笑了一聲，“結果一夜之間，全網都認識我了。”
“說說那天的情況。”林默的聲音平靜，“從你進地鐵站開始，詳細一點。”
何君閉了閉眼，像是在回憶那個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下午。
“那天是周三，我下班比較晚，大概晚上七點半才離開公司。坐的是十號線，從中關村到回龍觀。”
“車廂里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站著，剛開始還好。”
“到了知春路站的時候，上來了一批乘客，其中就有她。”
說到“她”的時候，何君的語調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一個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穿著職業裝，化著精致的妝，手里拿著最新款的iPhone。一看就是那種在CBD上班的白領。”
“她上車后，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當時沒怎么注意她，只是低頭看手機。”
林默打斷了他，“看手機在做什么？”
“回工作群的消息。我們組長發了個新需求，讓我評估一下開發時間。我正在想怎么回復，因為這個需求明顯不合理，但又不能直接懟回去。”
這個細節，讓林默的眉毛微微一挑。
“然后呢？”
“大概過了兩站，我腳開始疼。那天穿了雙新買的皮鞋，磨腳磨得厲害。我就蹲下來，想緩解一下。”
何君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水杯，“我蹲在車廂的角落里，繼續看手機回消息。當時車廂里挺吵的，我戴著耳機，完全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
“蹲了多久？”
“大概五六分鐘吧，也就是兩站的時間。我正準備站起來，她突然沖過來了。”
何君的聲音開始顫抖，“她一把搶走我的手機，大喊大叫說我偷拍她。當時整個車廂的人都看向了我，那種感覺…”
他停頓了一下，用手捂住臉，“就像是被無數雙眼睛釘在恥辱柱上。”
林默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何君重新抬起頭，眼睛有些紅。
“我當時就懵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說我沒有偷拍，讓她把手機還給我。她不聽，還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變態。”
“周圍的乘客開始指指點點，有人說現在的男人真惡心，有人說應該報警。我急了，大聲解釋說我真的沒有偷拍，我只是在回工作消息。”
“但是沒人信我。”何君的聲音里帶著絕望，“在那種情況下，誰會信一個被當場抓住的'偷拍狂'呢？”
“為了自證清白，我同意讓她檢查我的手機。當著所有人的面，我解開了鎖屏，把手機遞給她。”
林默點了點頭，“然后呢？”
“她翻了很久，相冊、聊天記錄、瀏覽器歷史，什么都看了。當然，什么都沒找到。”
何君冷笑了一聲，“我以為她會道歉，結果她只是很不情愿地說了句'算你好運'，就想走。”
“我當然不干。我拉住她，要求她當著所有人的面道歉。我說你憑什么誣陷我？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周圍的乘客這時候也開始幫我說話，說既然沒找到證據，就應該道歉。地鐵站的工作人員也來了，了解情況后，也建議她道歉。”
“最后，她可能是扛不住壓力，很敷衍地說了句'行了行了，誤會，行了吧'，然后就跑了。”
何君說到這里，整個人都癱在了椅子上。
“我當時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我想，雖然被冤枉了，但最后真相大白，也算是有個交代。”
“結果…”他苦笑著搖頭，“我太天真了。”
林默看著眼前這個被生活狠狠教育過的年輕人，心里有些感慨。
多么熟悉的劇本啊。
只不過，陸衡遇到的是許倩倩，背后有團隊運作，有商業目的。
而何君遇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但同樣惡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