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嚴府…搜羅罪證…乃至…彈壓京城…需多方協力…東廠那邊…番子遍布街巷…耳目靈通…需得…有人…前去‘穩住’他們…此事…關乎大局成敗…朕思來想去…非張卿你…莫屬。”
張溶聞言,臉色瞬間一白,嘴唇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聲音發顫。
“殿…殿下…此事…此事…非同小可!東廠…直屬內廷…向來…只聽陛下和司禮監調遣…若…若以謀反罪名…調動他們…參與…參與查抄當朝首輔…這…這…恐…恐難以服眾…萬一…萬一…”
他話未說完,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冷汗。謀反…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用來對付嚴家…固然是絕殺…但…親自去執行…去“穩住”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廠番子…這其中的風險…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裕王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他內心的恐懼。忽然,裕王輕輕笑了一聲,笑容卻冰冷無比。
“張卿…是在害怕?”
張溶渾身一顫,連忙躬身。
“臣…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裕王打斷他,語氣依舊平淡,卻仿佛帶著千鈞重壓。
“只是…擔心…朕這‘謀反’的罪名…扣得不結實?還是…擔心…嚴家倒臺后…某些…不該被翻出來的舊賬…會被…重新清算?”
張溶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驚駭!臉色瞬間慘白!殿下…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難道殿下…早已知道…自己…自己曾與嚴世蕃…
裕王沒有看他,仿佛只是隨口一提,繼續淡淡道。
“張卿…放心去做。朕…既然用了你…自然會…保你周全。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朕…只看將來。”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卻帶著更深的意味。
“東廠那邊…朕會予你手諭…你再…帶上沐公撥給你的…兩百黔軍精銳…一同前往。‘穩住’他們…應該…不難了吧?”
張溶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四肢冰涼。
他明白了…殿下…這是在點他!也是在…逼他!
“臣…臣…領旨!定當…竭盡全力!穩住東廠!不負殿下重托!”
裕王滿意地點點頭,目光轉向一直沉默佇立的崇基。
“崇基。”
“末將在!”
崇基踏前一步,抱拳躬身。
“你…持朕手令!立刻前往智化寺!召集寺中…所有‘僧兵’!披甲執銳!集結待命!隨時準備…聽候調遣!入宮…‘勤王’!”
“勤王”二字,裕王咬得極重!崇基眼中精光一閃,毫不遲疑,重重點頭。
“末將明白!”
轉身大步離去。
“沐朝弼!吳繼爵!”
“臣在!”
兩人齊聲應道。
“沐公!你依舊總督全局!協調各方!尤其…盯緊張卿這邊東廠的動向!若有異動…準你…臨機專斷!”
“吳卿!你調集京營可靠兵馬!封鎖京城九門!沒有朕的手諭…任何人…不得出入!
同時…派兵…控制住都察院、通政司、六科廊!將所有嚴黨骨干…尤其是今日未曾去午門的…全部…‘請’到刑部大牢去!‘協助’調查!”
“臣!領旨!”
兩人躬身領命,臉色肅然。
他們知道…這“請”和“協助調查”意味著什么…今夜…京城…將血流成河!
“尹先生。”
裕王最后看向尹臺。
尹臺躬身道。
“老臣在!”
“勞煩先生…坐鎮此處…統籌聯絡…若有任何變故…及時報與朕知!”
“老臣…遵命!”
尹臺重重點頭,眼中閃過豁出去的決絕。
任務分派已畢,密室中…陷入短暫的寂靜。
沐朝弼、吳繼爵、張溶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忐忑…以及…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事已至此…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走到黑!
“諸位…”裕王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低沉而有力。
“成敗…在此一舉!朕…與諸位…共勉!去吧!”
“臣等…告退!”
眾人齊聲躬身,陸續退出密室,腳步匆匆地融入夜色,奔赴各自那血腥而危險的使命。
密室中…轉眼間…只剩下裕王一人。
他緩緩坐回椅中,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深徹骨髓的…疲憊與…孤獨。
夜色深沉,寒風呼嘯。
原本因戒嚴而寂靜的京城街道上,突然響起了密集而沉重的腳步聲!
一隊隊身穿各色號衣、卻統一蒙著面、眼神兇狠的“官軍”,穿梭于大街小巷!
粗暴的砸門聲、驚恐的哭喊聲、厲聲的呵斥與鎖鏈拖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許多官員府邸被連夜闖入!
一家老小被從被窩中拖出!不分青紅皂白!直接被鎖鏈加身!拖拽而出!投入早已等候在外的囚車!
“冤枉啊!”
“你們是什么人?!”
“我是朝廷命官!你們敢…”
哭喊聲、求饒聲、怒罵聲…很快便被更響亮的鞭撻聲和呵斥聲淹沒!
無數百姓…緊閉門窗,瑟瑟發抖地躲在屋內,聽著窗外那令人膽寒的動靜,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這京城…的天…真的要變了!
嚴府之外。
沐朝弼與吳繼爵…親率大隊精銳兵丁…手持火把,刀出鞘弓上弦…將偌大的嚴府…圍得水泄不通!火光映照下,兵士們臉上的殺氣…清晰可見!
然而…嚴府那朱漆大門…卻緊緊關閉!門內…死一般寂靜!仿佛…一座空宅!
“怎么回事?!”
吳繼爵眉頭緊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圍府之前…哨探明明回報…嚴嵩父子…俱在府中!為何…毫無動靜?!”
沐朝弼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猛地一揮手。
“撞門!”
幾名膀大腰圓的軍士,立刻扛著沉重的撞木,狠狠撞向大門!
“砰!砰!砰!”
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然而…那看似厚重的府門…竟…應聲而開!甚至…未曾閂上?!
門內…空無一人!只有庭院深深…黑暗…如同擇人而噬的巨口!
沐朝弼和吳繼爵對視一眼,心中同時一沉!
“不好!中計了!”
沐朝弼失聲喝道。
“搜!給朕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嚴嵩父子…給我揪出來!”
兵士們如潮水般涌入嚴府…然而…回報的結果…卻讓沐朝弼和吳繼爵…如墜冰窟!
嚴府…重要人物…包括嚴嵩、嚴世蕃、以及一眾核心黨羽…竟…全部…不知所蹤!仿佛…人間蒸發!
“怎么可能?!
他們怎么可能提前知曉?!”
吳繼爵又驚又怒。
“難道…走漏了風聲?!是…是張二?!還是…”
沐朝弼眼中寒光暴閃,咬牙切齒。
“不管是誰!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他們…定然還未出城!九門已閉!
他們…一定還藏在城中某處!”
他猛地抓住吳繼爵的胳膊。
“快!去陸炳府上!”
吳繼爵一怔。
“陸炳?錦衣衛…他…”
沐朝弼厲聲道。
“京城之中!若說還有誰能在這等時刻…神不知鬼不覺地藏下這么多人…非錦衣衛指揮使陸炳莫屬!快走!”
兩人不再遲疑,留下部分兵馬繼續搜查嚴府,帶領精銳親兵,火速趕往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府邸!
而此刻,陸炳府邸…后院一間極其隱秘的暗室之內。
燭火通明,卻照不亮幾張驚魂未定、慘白的臉。
嚴嵩、嚴世蕃、羅龍文、鄢懋卿等嚴黨核心…竟…悉數在此!
一個個衣衫不整,顯然都是倉促出逃,驚魂未定。
陸炳站在他們面前,臉色同樣凝重無比,低聲道。
“閣老…東樓公…諸位…暫且…安心在此歇息…外面…暫時…應該…安全了…”
嚴世蕃猛地抓住陸炳的胳膊,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
“陸炳!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太子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如此?!
他…他這是要…要我們的命啊!”
陸炳苦笑一聲,搖頭嘆道。
“東樓公…事到如今…下官…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意欲何為…但…其手段之狠辣…決心之堅決…遠超我等預料!今日午門之事…已然…撕破了一切臉面!今夜全城大索…更是…不留余地!
他…這是要…行非常之變啊!”
嚴嵩癱坐在椅中,老臉煞白,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迷茫、恐懼和…荒誕。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老夫…執政二十載…雖…雖或有專權之處…但…但自問…于國于民…未有…未有如此…滔天大罪…太子…何以…非要置我嚴家于死地?!
甚至…不惜…污以…謀反…這等…十惡不赦之罪?!”
羅龍文相對冷靜,眼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
“閣老…此刻…不是哀嘆之時!太子…既已動手…則…你我…皆在危墻之下!陸都督…此處…恐怕…也非久留之地啊!”
陸炳點頭,沉聲道。
“羅先生所言極是!太子…既已決心動手…則…錦衣衛衙門…也遲早會被搜查!下官…只能…盡力保諸位…一時周全…但…長久之計…必須…盡快…離開京城!”
嚴世蕃急道。
“離開?九門已閉!如何離開?!”
羅龍文眼中閃過狠色。
“或許…唯有…冒險一搏!趁太子…立足未穩…京城兵馬調動混亂之際…設法…混出城去!只要到了城外…或去薊鎮尋牛信…或…另尋他路…總好過…留在城中…坐以待斃!”
陸炳沉吟片刻,緩緩點頭。
“羅先生此計…或可一試…但…風險極大…需…從長計議…”
暗室之中…燭火搖曳…映照著幾張絕望而瘋狂的臉…以及…那深不見底、步步殺機的…未來…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籠罩著嚴府這座往日里門庭若市、如今卻彌漫著不安與死寂的深宅大院。廳堂內,燭火搖曳,將幾張或蒼白或鐵青的臉映照得明明滅滅。
“消息……消息確實嗎?”
嚴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身居首輔多年,歷經風浪,但此次京城驟起的暗流,卻讓他那久經宦海磨礪的心也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起初是不信的,京城重地,天子腳下,誰能翻起這等浪濤?
站在下首的心腹面色惶急。
“相爺,千真萬確!街面上已經全亂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影都沒見著一個,反倒是多了許多不明身份的官兵在巡弋,看著……看著不像是我們的人!”
嚴世蕃那只獨眼中兇光閃爍,但更多的是一種焦躁,他猛地一拍桌子。
“爹!不能再猶豫了!這是沖著我們來的!必須立刻出城!只要到了城外大營,或者與李庭竹將軍匯合,我們就還有轉圜之機!”
他口中的李庭竹,是他們一黨在軍中的重要依仗之一。
嚴嵩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猛地爆出一團精光,他像是驟然想通了什么關竅,臉色瞬間煞白,猛地站起身。
“走!立刻走!”
然而,他年事已高,加上急火攻心,這猛地一站,眼前頓時一黑,身形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前栽去。
“爹!”
嚴世蕃和一旁的羅龍文、鄢懋卿等人慌忙上前攙扶,一陣手忙腳亂,才將嚴嵩扶回座椅上。
嚴嵩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指著門外,聲音嘶啞。
“快……快安排……離府……”
嚴世蕃一邊替父親順氣,一邊恨聲道。
“出府?談何容易!我剛派人去探了,我們府邸四周已經被盯死了!滿街都是假冒的官軍,李庭竹那邊不知何故,至今未派人來接應,我們這點護衛,根本沖不出去!”
此言一出,廳內眾人皆面露絕望之色。羅龍文顫聲道。
“難道……難道我等今日便要坐以待斃不成?”
一直沉默站在角落,身份特殊的陸炳此刻終于開口,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安定門。”
眾人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陸炳繼續道。
“御林軍統領黃錦,早年曾欠我一個人情。如今御林軍暫由他節制,安定門的守軍中有他的人。
這是目前唯一可能出得去的缺口。必須趁對方尚未完全掌控所有城門,立刻行動!”
嚴嵩聞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強撐著再次站起,這次他穩住了身形,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