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景王點頭。
“此二人…甚好!葛公…盡快…暗中聯絡!務必…穩妥!”
“老奴明白!”
葛景繼續道。
“此外…還有兩人…或也可用…乃是原京營…神樞營參將,吳鼎!和…五軍營游擊將軍,李爵茂!此二人…也曾是殿下舊部…因受王越案牽連…被貶黜閑居…若殿下…能許他們…重返軍營…甚至…更進一步的前程…他們…必誓死效忠!”
景王心中更是震動!京營舊部!若真能掌握部分京營兵馬…那…便是實實在在的武力!屆時…無論是要“清君側”…還是要…做其他事情…都將擁有足夠的底氣!
“吳鼎…李爵茂…”景王默念著這兩個名字,眼中閃過熾熱。
“葛公…此事…交由你全權辦理!金銀…不是問題!告訴他們…只要忠心辦事…待本王…大事已成…絕不吝嗇…公侯之賞!”
“是!殿下!”
葛景重重點頭,老眼中也燃起興奮的光芒。
兩人又低聲商議了片刻,篩選了其他幾個可能的人選,但大多或已離京,或已投靠嚴黨,或無實權,皆不堪大用。
景王沉吟片刻,忽然道。
“本王…不能時常離府…需一…替身…掩人耳目。”
葛景微微一愣。
“殿下之意是…”
景王目光掃向窗外,低聲道。
“教坊司那樂樓中…有一小廝…身形與本王有七八分相似…且…口風甚嚴…可用。”
片刻后,一個身形瘦削、面容與景王確有幾分神似、穿著樂樓雜役服飾的年輕小廝,被秘密帶到了屋內,他顯然嚇得不輕,渾身發抖,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景王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聲音平淡卻帶著威嚴。
“這是一百兩…先拿著。以后…每日…扮作本王…躺在榻上…裝病…若有人窺探…便咳嗽…呻吟…事成之后…再予你…五百兩…足夠你…下半生衣食無憂。”
那小廝看著那張巨額銀票,顫抖著接過,連連磕頭。
“小的…小的明白!小的…一定…一定裝得像!絕不…絕不泄露半句!”
景王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去吧…記住…若敢泄露半字…”他話未說盡,但眼中的寒光已讓那小廝如墜冰窟。
“不敢!小的不敢!”
小廝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葛景看著這一幕,心中暗嘆景王手段之老辣。恩威并施,拿捏人心,已頗有帝王心術之雛形。
京師另一處隱秘宅邸。
裕王朱載垕,在密室中焦躁地踱步。
張溶、尹臺等少數心腹垂手而立,面色皆凝重無比。
“殿下!”
張溶快步走入,臉色難看至極。
“羅龍文…通過陸炳的人…遞來話了!”
“怎么說?!”
裕王猛地停下腳步,急切問道。
張溶艱難道。
“嚴家…嚴世蕃說…立長立賢…本是陛下家事…他們…身為外臣…不敢妄議…此前…一切…皆是為國盡忠…如今…但憑…陛下圣心獨斷…他們…絕無異議…”
“什么?!”
裕王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一步,臉上血色盡失。
“他們…他們這是什么意思?!放棄景王了?不!不可能!這…這怎么可能?!”
尹臺眉頭緊鎖,沉聲道。
“殿下!嚴家…絕非輕易放棄之人!
他們此言…看似退讓…實則…是以退為進!更顯…其…有恃無恐!”
張溶也點頭,語氣沉重。
“尹閣老所言極是!嚴東樓…敢這么說…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們…已徹底掌控了景王!或者說…他們認為…陛下…一定會選擇景王!故此…才故作大方!將難題…拋回給陛下!也…拋給了殿下您!”
裕王渾身冰涼,顫聲道。
“他們…他們這是…要逼父皇…逼孤…!”
尹臺猛地跪倒在地,聲音嘶啞卻清晰。
“殿下!嚴家…突然示弱…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乃…以退為進之毒計!意在麻痹我等,暗中…必在醞釀更大陰謀!若我等…坐視不理,待其準備就緒…則…悔之晚矣!”
他猛地抬頭,目光灼灼。
“為今之計…唯有…趁其不備!雷霆反擊!殿下!請即刻以監國太子之權!下諭!以‘煽亂朝綱、構陷儲君、勾結外藩’之罪!將葛守禮、白啟常、馮恩等一干逼宮首惡…鎖拿下獄!
嚴查其幕后主使!明正典刑!昭告天下!如此…方能震懾宵小!重整朝綱!亦能…贏得朝中正直之臣與天下百姓之心!”
吳繼爵聞言,眼中閃過狠厲,立刻附和。
“尹閣老所言極是!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嚴家爪牙…囂張跋扈,竟敢逼宮儲君!此風絕不可長!殿下監國…代天理政!
自有專斷之權!拿下這幾個跳梁小丑…名正言順!臣…愿親率殿前衛士!執行王命!”
張溶和沐朝弼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和…擔憂。此舉…無疑是與嚴家徹底撕破臉皮!風險極大!但…眼下局勢,嚴家步步緊逼,若再不反擊…恐怕…真的只能坐以待斃了!
裕王臉色變幻不定,呼吸急促,內心顯然在經歷著劇烈的掙扎。
他目光掃過眼前幾位臣子,最終…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瘋狂的決絕!
“好!”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嘶啞。
“就依尹先生之言!擬旨!”
他親自鋪開黃絹,提起朱筆,手腕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地寫下諭令!
內容…正是尹臺所奏,言辭激烈,直指葛守禮等人為禍國元兇,罪不容誅!命…即刻鎖拿,下詔獄嚴訊!并…計劃于午門…梟首示眾!
寫罷,他重重蓋上太子監國寶璽,將諭令遞給吳繼爵,沉聲道。
“吳卿!張卿!你二人…協同殿前衛指揮使王廷秀!親率可靠衛士!即刻…拿人!若遇抵抗…格殺勿論!”
“臣!領旨!”
吳繼爵和張溶單膝跪地,雙手接過那沉甸甸、仿佛沾著血的諭令,轉身快步離去!腳步聲中…帶著凜然的殺意!
沐朝弼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尹臺則目光炯炯,仿佛看到了…絕境反擊的一線曙光。
嚴府,山房密室。
嚴世蕃正與羅龍文、趙文華等人商議后續如何進一步“規勸”太子,忽見一家仆連滾爬爬地沖入,臉色煞白,聲音顫抖。
“老爺!不好了!不好了!葛…葛守禮葛御史…白…白啟常白給事中…還…還有馮恩馮大人…被…被太子派來的殿前衛…闖府抓走了!”
“什么?!”
嚴世蕃猛地站起身,臉上的得意和從容瞬間凝固,化為震驚!“你…你說什么?!太子…抓了葛守禮他們?!怎么可能?!”
羅龍文和趙文華也駭然失色,面面相覷。
“千真萬確啊老爺!”
家仆哭喪著臉。
“吳繼爵和張溶親自帶的人!直接鎖拿!說是…說是奉太子殿下諭旨…以…以煽亂朝綱、構陷儲君之罪…拿問下詔獄了!還…還聽說…要…要在午門…開刀問斬啊!”
“午門問斬?!殺言官?!”
嚴世蕃只覺得眼前一黑,踉蹌一步,險些栽倒!
他一把扶住桌子,臉色由青轉白,由白轉紅,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盞亂響。
“朱載垕!
他…他怎么敢?!
他瘋了不成?!殺言官?!自太祖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事!
他…他這是自絕于天下!自絕于士林!
他…他不想活了嗎?!”
就在他暴跳如雷,幾乎要失去理智之時,密室門再次被推開。只見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面色凝重地快步走入。
“東樓公!”
陸炳拱手,聲音低沉。
“消息…確認了…確是太子殿下…親自下的諭旨…吳繼爵、張溶、王廷秀執行…人…已經押入詔獄…看樣子…不似作偽…”
“陸炳!”
嚴世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嘶聲道。
“你…你為何不攔著?!你是錦衣衛!詔獄歸你管!”
陸炳苦笑一聲,輕輕掙脫。
“東樓公…太子監國…手持諭旨…名正言順…下官…如何攔?以何名目攔?除非…陛下親口…否則…”
嚴世蕃氣得渾身發抖,卻也知道陸炳所言是實。太子監國,確有處置朝臣之權,尤其還是以“煽亂、構陷”這種大罪拿人…程序上…竟挑不出太大毛病!
可…可這是殺言官啊!這是捅破天了啊!
“瘋了!真是瘋了!”
嚴世蕃跌坐回椅中,喃喃自語,眼中卻閃過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太子…竟敢走出這一步…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羅龍文相對冷靜,沉吟道。
“東樓公…息怒…太子此舉…雖瘋狂…卻也…未必全是壞事…”
“嗯?”
嚴世蕃猛地抬頭看他。
羅龍文陰惻惻一笑。
“他…這是自毀長城!殺言官…天下清流…必將與之離心離德!屆時…無需我等動手…他便已…民心盡失!或許…陛下…也會因此…對其徹底失望!”
趙文華卻憂心忡忡道。
“羅先生所言雖有理…但…太子若真走了這一步…說明…他已狗急跳墻!接下來…會不會…對我等…也…”
此言一出,密室中頓時一靜。
一股寒意…悄然彌漫開來。
一直閉目仿佛睡著的嚴嵩,忽然緩緩睜開眼,聲音沙啞而疲憊。
“東樓…陸炳…”
兩人連忙躬身。
“父親請吩咐。”
嚴嵩渾濁的老眼掃過眾人,緩緩道。
“太子…行事…愈發…離譜了…殺言官…是自取滅亡…但…兔子急了…也咬人…爾等…不可不防…”
他看向嚴世蕃。
“…遼東…薊鎮…那邊…牛信…可有新消息?軍報…何時能到?”
嚴世蕃連忙道。
“回父親…尚無最新消息…兒子…這就加派人手…前去薊州催促!并…打探詳情!”
嚴嵩微微頷首,又緩緩閉上眼睛,仿佛極其疲憊,揮了揮手。
“都…下去吧…小心…行事…”
眾人躬身退出密室。
來到外間,嚴世蕃臉色依舊陰沉,對陸炳道。
“陸都督…還要勞煩你…派人…去司禮監…知會李彬一聲…讓他…想辦法…探探呂芳的口風…看看…宮里…陛下…到底…是個什么態度…”
陸炳點頭。
“東樓公放心,下官這就去辦。”
待陸炳離去,嚴世蕃看向羅龍文和趙文華,眼中寒光閃爍。
“太子…這是要…逼宮啊…他殺言官…下一步…恐怕…就是要…逼陛下…禪位了!”
羅龍文冷笑。
“東樓公…太子…竟真敢下諭拿人…還要…午門問斬…他…他難道不知…殺言官…乃自絕于士林、自絕于天下之舉?他…就不怕…激起更大的民變?不怕…陛下…震怒嗎?”
他語氣中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畏懼。太子這一步…走得太過狠辣,太過決絕,完全超出了他們以往對那位略顯優柔的裕王的認知。
嚴世蕃冷哼一聲,雖面色陰沉,眼中卻閃過狠厲與…不易察覺的興奮。
“怕?他當然怕!但他更怕…被咱們…活活逼死!狗急跳墻…兔子急了咬人!
他這是…豁出去了!自尋死路!”
他猛地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語氣帶著一種近乎詛咒般的快意。
“殺吧!殺得好!讓他殺!
他今日敢殺葛守禮、白啟常、馮恩!明日…天下讀書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京官們…絕不會放過他!陛下…也絕不會容忍一個屠戮言官、敗壞朝綱的儲君!
他這是在…自掘墳墓!自取滅亡!
我們…只需…靜待其…自食惡果!”
話雖如此,密室中的氣氛卻依舊凝重。眾人心中都明白,太子一旦走上這條極端之路,事態的發展…將徹底脫離所有人的掌控…誰也無法預料…最終會流多少血…會死多少人…
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中,眾人心事重重地散去。
次日,午時。
京師,皇城,午門外。
黑壓壓的人群,聚集在宮門前的廣場上。數千名京官、勛貴、以及聞訊趕來的國子監監生、京城士子…人人面色惶然,眼神中充滿了恐懼、憤怒以及一種兔死狐悲的絕望。
“太子…怎能如此!”
“葛公!白公!馮公!何罪之有?!”
“殺言官!自絕于祖宗!自絕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