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空氣凝滯了幾秒。
秦婉的瞳孔一點點縮緊,她緩緩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孩……子?”她重復著這兩個字,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不認識。
秦曉林連忙點頭,抓住她的手,急切道:“是啊!婉兒!你懷孕了!”
秦婉像是沒聽見她后面的話,只是死死盯著自己的肚子。
懷孕?
她竟然……懷孕了?
什么時候的事?
混亂的大腦讓她一時間無法思考,胃里一陣翻攪,惡心得想吐。
而就在這時——
“寒山?”
秦曉林冷不丁看見僵在門口的霍寒山,連忙起身迎接,“你是來看婉兒的嗎?”
秦婉看萬萬沒想到霍寒山竟然會來看自己,滿臉希冀地抬眼望去。
只見霍寒山站在病房門口,手里還握著門把手。
門開了一條縫,不寬,剛好夠他把里頭的話聽個一字不漏。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來之前,他心里是松的,像卸了塊石頭。
傅家那場鬧劇傳得風風雨雨,秦婉不是傅家的女兒,是趙老四的孩子——這消息砸下來,他第一反應不是驚,是解脫。
他甚至沒立刻來醫院,拖到天擦黑,才慢騰騰過來。
不是探病,是來劃清界限的。
可腳還沒踏進去,就聽見里頭秦曉林那句‘婉兒,你懷孕了!’
霍寒山手指一僵。
懷孕?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像有什么東西炸了,炸得他耳膜嗡嗡響,眼前都晃了一下。
秦婉她……懷孕了?
什么時候的事?
他跟她……只有那一次。
就是他被下藥,神志不清把她當成明嫣的那次。
之后他連碰都沒碰過她。
就那一次。
就那一次能懷上?
霍寒山喉結滾了滾,嗓子眼發干。
“寒山!”
秦婉滿臉的激動,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病床上撲下來,她光著腳,踉蹌著沖到霍寒山面前,一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寒山!你聽到了嗎?我懷孕了!我有了你的孩子!”
她把臉埋在他胸前,眼淚洶涌而出。
“你別不要我……求求你了……我以后會乖乖的,什么都聽你的……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別丟下我……我只有你了……我真的只有你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嘶啞破碎。
那副樣子,可憐又卑微。
全然沒了往日的驕縱和跋扈。
霍寒山被她抱著,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
他垂在身側的手,手指蜷縮了一下,又慢慢松開。
他想推開她。
可聽到她嘴里反復念叨的‘孩子’,卻讓他抬不起手。
秦曉林也走了過來,紅著眼圈,小心翼翼地看著霍寒山,“寒山……你看,婉兒她都有你的骨肉了……這孩子來得不容易,也是緣分。你……你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你既然答應了要娶婉兒,就不會食言的,是吧,寒山?”
她每說一句,霍寒山的下頜線就更繃緊一分。
不會食言?
負責任?
這些字眼像針一樣扎著他。
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澀。
他能說什么?
說這個孩子他根本不想要?
說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算計和脅迫?
說他恨不得立刻擺脫這對母女,擺脫這一切?
霍寒山的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明嫣那雙清冷平靜的眼睛。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明嫣會怎么看他?
會不會覺得,他果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渣滓,連最后一點擔當都沒有?
這個念頭比任何道德綁架都更讓他難以忍受。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麻木。
他幾不可察地,極輕地,點了一下頭。
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嗯。”
聲音低啞,幾乎聽不見。
秦曉林見狀,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拍了拍秦婉的手背,聲音放柔:“好了婉兒,別哭了,寒山他心疼你呢,怎么會不要你?快回床上躺著,小心身子。”
秦婉被秦曉林半扶半拽地弄回床上,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霍寒山。
見他始終繃著臉不說話,她心里還是慌,手指揪著被角,“寒山……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霍寒山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疲憊。
“……你好好休息。”他聲音干澀,終于吐出一句話,“我律所還有事。”
說完,不等秦婉反應,他轉身就走,腳步很快,幾乎有些倉皇。
“寒山!”秦婉在他身后急急地喊了一聲。
霍寒山腳步未停,徑直拉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蕩安靜。
霍寒山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抬手用力扯松了領帶,才覺得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稍稍緩解。
他大口喘著氣,胸口悶得發疼。
孩子……
他煩躁地耙了耙頭發,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
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有孩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回眸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這才大踏步地離開。
……
而此時的病房內。
霍寒山一走,秦婉不由得低頭,看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手指輕輕覆了上去。
眼神復雜。
有茫然,有后怕,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慶幸。
幸好。
幸好有了這個孩子。
這是她最后的籌碼了。
秦曉林關好門,走回床邊,臉上的淚痕還沒干,眼神卻已經帶上了慣有的精明和算計。
她在床邊坐下,壓低聲音,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婉兒……你跟媽說實話。”
她頓了頓,視線落在秦婉的小腹上,“那天晚上……在工廠……之后,你……你有沒有及時吃藥?”
秦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媽!你胡說什么呢!”她聲音拔高,帶著惱怒,“我當然吃了!那種藥……我怎么可能不吃!”
“真的吃了?”秦曉林追問,聲音壓得更低,“你確定?沒記錯?那種緊急的藥,二十四小時內有效,你確定你是按時吃的?”
“我說吃了就是吃了!”秦婉煩躁地打斷她,“媽,你能不能別胡思亂想?孩子就是寒山的!”
秦曉林被她吼得愣了一下,隨即抿緊了嘴唇,沒再追問。
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霍寒山,牢牢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秦曉林深吸一口氣,重新握住秦婉的手,語氣放柔:
“好了好了,媽不問了。你別激動,小心身子。”
她拍了拍秦婉的手背,眼神里閃過一絲狠色:“霍寒山現在律師所越開越大,名聲越來越響,聽說已經在準備上市的材料了。只要你能嫁給他,牢牢坐穩霍太太的位置,以后還愁什么?榮華富貴,都是你的!”
“等孩子生下來,尤其是男孩,你這輩子就徹底穩了!就算沒有傅家千金小姐這個身份,也不會差到哪里去的!”
秦婉聽著母親的話,眼底那點茫然漸漸被亮光取代。
對。
媽媽說得對。
她還有孩子。
這是她翻身的唯一機會。
霍寒山現在就是她唯一的浮木,她必須死死抓住。
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媽,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
秦曉林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稍微安定了些,但眼底深處那縷憂慮,卻始終揮之不去。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張檢測報告。
孕四周。
時間……
真的太巧了。
希望……
只是她想多了。
……
而此時的霍寒山心煩意亂地往車上走,還沒等開門,就聽見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下意識掃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不由得微微蹙起,這才摁下了接聽鍵。
“喂,媽……”
“寒山!你在哪兒呢?”
霍寒山有些不耐煩的皺眉,“怎么了?有什么事兒嗎?”
王梅的聲音又急又尖,穿透力十足,“寒山,你聽說沒有?就秦婉那丫頭的事!傅家都不要她了!外面傳得可難聽了,說她根本不是傅家的種,是她媽跟那個什么……那個殺人犯趙老四的野種!哎喲,我這老臉都沒處擱!”
霍寒山閉了閉眼,額角青筋突突地跳。
“媽你到底想說什么?”
“說什么?這還不明白?”王梅拔高了調子,“這婚趕緊取消啊!這種不清不白的女人,還背著那種名聲,娶進門,咱們霍家的臉往哪兒放?你以后在律政圈還怎么混?”
霍寒山扯了扯嘴角,一點笑意也沒有,全是冰冷的自嘲。
當初是誰,一聽秦婉是傅家千金,眼睛都亮了?
是誰口口聲聲說攀上傅家,前途無量,逼著他點頭,連入贅都答應得飛快?
現在倒成了‘不清不白’了。
“媽,”他打斷王梅的滔滔不絕,聲音冷了下去,“這婚是您當初極力促成的。現在說取消就取消?”
“那能一樣嗎!”王梅急了,“誰知道她是那種出身?傅家都不要她了!寒山,媽可都是為了你好!你現在事業正好,可不能被這種女人拖累了!對了——”
她話鋒一轉,語氣忽然帶了點熱切,又有點試探,“媽聽說,明嫣那丫頭,現在在魔都開了家律所分所,做得還挺像樣。說起來,她跟你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模樣好,能力強,家世……雖說現在明家不如從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以前不是挺喜歡你的嗎?你去跟她好好說說,認個錯,態度軟和點。女人嘛,心都軟,說不定……”
“媽!”霍寒山厲聲喝斷,胸口那股濁氣幾乎要沖出來。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用力到指節泛白。
王梅被他吼得一愣。
“夠了。”霍寒山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怒和某種深切的疲憊,“當初對明嫣愛答不理的人是你,現在覺得她比秦婉好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我這不是為你好嘛!”王梅抿了抿唇,“我跟你說,秦婉那丫頭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她進門了,她……”
霍寒山喘了口氣,喉嚨干得發疼,冷聲打斷她,“秦婉懷孕了。”
電話那頭死寂了幾秒。
王梅的聲音像是卡住了,好半天才重新響起,調子都變了:“……什么?懷、懷孕了?這……這……”
她顯然被這個消息砸懵了,語無倫次:“怎么……怎么這時候……哎呀!這孩子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霍寒山幾乎能想象出她此刻擰著眉頭的模樣。
果然,王梅的聲音很快又穩了下來,“既然懷上了,那……那就趕緊結婚吧!越快越好!省得到時候肚子大了,讓外人指手畫腳的,再說了,這孩子到底是咱們老霍家的苗,不能流落在外頭。寒山,聽媽的,這事兒不能拖了。婚禮簡單點辦也行,先別領證,省得到時候跟明嫣那次似的半路出什么幺蛾子,你先把秦婉穩住了再說。”
霍寒山聽了卻只想笑。
上次的婚禮,是王梅拼命壓著他的戶口本,不讓他跟明嫣領證結婚,結果……
他有時候甚至還在想,如果那時候,他跟明嫣領了證,是不是跟現在是不一樣的結果?
而此時的王梅頓了頓,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還有,你好好對人家秦婉,她現在懷著孩子,情緒不穩,你多順著她點。對了,你去幫我問問,秦婉她晚飯想吃什么?媽好讓家里的阿姨準備著,給她送去。她現在可金貴著呢,得好好伺候著。”
霍寒山聽著電話里母親瞬間轉換的態度,他連冷笑的力氣都沒了。
“知道了。”他聲音平平地應了一句,沒再多說一個字,直接掐斷了電話。
忙音響起。
霍寒山維持著舉著手機的姿勢,在空蕩的地下停車場里站了很久。
涼意透過西裝布料滲進來,他卻感覺不到。
只覺得累。
一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疲憊,混著無處發泄的煩躁和惡心。
他轉身,步履有些沉重地朝電梯走去。
腳步卻在經過秦婉病房門口時,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
門虛掩著,里面隱約傳出說話聲。
是秦婉和秦曉林。
霍寒山本不欲多聽,正要推開門時,卻聽見秦婉略帶忐忑的嗓音清晰地鉆進了他的耳朵——
“媽……你說,如果寒山知道了當年車禍的真相……他會不會不要我了?”
霍寒山腳步猛地釘在原地。
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又轟然沖向頭頂。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什么車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