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營長啊，不是我不給你這個面子，”王校長有些為難，“實在是學校有規定，咱們這兒，只招收軍官子女，或者咱們農墾團的正式職工子女。那個劉蘭花同志……她只是咱們試驗小組雇的臨時工，這不符合規定啊。”
結果又不知怎么的，周建軍在校長辦公室碰了一鼻子灰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家屬區。
幾個正在試驗田里除草的軍嫂，又湊在一起嚼起了舌根。
“聽說了沒？周營長為了那個寡婦家的孩子，親自去找王校長了，結果呢？”
“還能怎么樣？被頂回來了唄！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身份，一個臨時工的孩子，還想跟咱們干部的孩子一個班上學？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看啊，就是那個劉蘭花不安分，自己攀不上周營長，就拿孩子當梯子，心眼兒多著呢！”
劉蘭花恰巧經過這里，聽著幾個人的話，愣在了原地，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沖上去理論，還是該落荒而逃。
那幾個軍嫂見正主來了，非但沒有半點收斂，反而像是逮著了樂子，變本加厲起來。一個吊梢眼的女人陰陽怪氣地揚高了聲音：
“喲，這不是蘭花妹子嗎？聽說你家大丫二丫要去上學了？恭喜啊！看來你這手藝確實不錯，幾頓飯就把咱們周營長伺候得舒舒服服，都肯為你鞍前馬后地跑腿了！”
這話里的葷意，傻子都聽得出來。
“你……你們胡說！”劉蘭花嘴笨，憋半天也就憋出這么一句話來。
這時，一道男聲冷不丁的在幾人身后響起。
“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周建軍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那里，他剛從團部開會回來，軍裝還沒來得及換下，臉色鐵青，顯然也是聽到了幾個人剛才的對話。
“看來樂首長的思想動員大會，你們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在背后惡意揣測、敗壞同志名聲，我看你們的思想都有問題！需要好好整頓整頓！”
營長的威壓鋪天蓋地而來，那幾個軍嫂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鋤頭都差點掉了。
她們哪里見過周建軍發這么大的火，一個個噤若寒蟬，屁都不敢再放一個，灰溜溜地作鳥獸散了。
可那話總歸是不好聽的。
她不敢抬頭看面前這個為她出頭的男人。半晌后，劉蘭花才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周營長……謝謝你。”劉蘭花輕輕咬了咬嘴唇，“但是，您以后就別再管我們娘仨的事了。”
周建軍聞言，下意識又皺起了眉頭。
“為什么？”他問。
自然是寡婦門前是非多。
但是劉蘭花終究還是沒好意思將這話說出口，只道：“您是個好人，是個大干部，有大好的前程。今天他們說的話您也聽見了，我不能因為我們家的事，毀了你的名聲。她們說得對，我一個寡婦，不該總麻煩你。”
周建軍看著這個做人做事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女人，明明她什么事都沒做錯過，可印象里，她似乎總是和人道著歉。
他最終還是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劉蘭花同志。”周建軍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些，“你先抬頭看著我。”
劉蘭花下意識地抬眼，撞進他深邃如潭的眸子里。
“姜嫂子說過，咱們住在一個大院里，就是一個鍋里吃飯的一家人。一家人，就沒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他頓了頓，視線灼灼地盯著她，“我幫你，是因為你女兒該上學，這是正事。我幫你，是因為有人欺負你們孤兒寡母，這是公道。我周建軍要是連這點正事和公道都不敢管，還穿這身軍裝干什么？”
他看著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又往前靠了半步，劉蘭花看見男人的動作，身體本能的想往后躲開，卻最后還是定定的站在了原地。
“再說了，我要是真怕了那些流言蜚語，從今往后見了你都繞道走，對你避之不及，那才叫心里有鬼，那才是真的坐實了她們的臟話。”
“你明白嗎？”
劉蘭花聽的發愣，對上周建軍坦然的目光，她只能拼命地搖頭，又拼命地點頭。
最后，她抬起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說：“周營長……我，我劉蘭花這輩子，上輩子，都不知道積了什么德，能碰上你和姜嫂子這樣的好人。”
“哪里有什么上輩子下輩子的，這都是封建迷信不可取。”周建軍看著女人，笑道，“是你自己爭氣，值得我周建軍幫！行了，別在這里哭哭啼啼的了，快去干活吧。”
“哎！好咧！”劉蘭花又抹了一把臉，急忙也對著周建軍扯出了一個笑臉，拿著鐵鍬離開了。
姜晚秋這邊，很快也聽說了周建軍在學校碰壁的事。
她心里琢磨著，這事兒，直接塞人進學校那肯定不行。
而且周建軍一個大男人，性子直，說的話估計也不夠圓滑，這事兒，還得自己過去看看。
她趁著下午沒什么事，溜達到了子弟學校。
學校里傳來孩子們瑯瑯的讀書聲，姜晚秋去了教師辦公室。
辦公室里，和她關系處得不錯的林老師正在批改作業。一見姜晚秋來了，林老師笑著招呼她坐下。
“姜嫂子，今兒怎么有空來啦？是平安那小子又調皮了？”
“哪能啊，我們家平安，我放心得很。”姜晚秋笑著，坐在了林老師對面，這才狀似無意地提起：“我就是過來隨便轉轉，對了，我聽說……咱們學校最近挺缺人手？”
林老師一聽，立馬大倒苦水：“可不是嘛！之前管后勤打雜的那個張大爺，上個月退休回家了。這勤雜工的活兒，一直沒人愿意接。唉，也難怪，你聽聽這活兒——打掃全校的廁所，清理垃圾，還得搬個桌子扛個煤的，有時候還得看大門，又累又臟，一個月那點錢票，還不夠塞牙縫的。大院里這些嫂子和其他家屬，哪個愿意干這個？”
她說到這里還搖了搖頭：“昨天開會，王校長還在那念叨呢，說再招不來人，就得考慮加工資加糧票了。”
姜晚秋心里頓時有了底。她要的就是這句話。
她眼睛一亮，看著林老師：“小林，那你看，這活兒要是讓蘭花妹子來干，成不成？她要是成了咱們學校的正式職工，那她家那倆閨女，上學不就名正言順了嘛！”
林老師聽了這話，眉頭一挑，看著姜晚秋的表情也帶了幾分了然之意：“我算是看出來了，感情你今天是為這事來的啊。”
姜晚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是看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憐，想著能幫就幫一把。”
林老師點了點頭：“劉蘭花這事我這幾天也聽說了。去供銷社的時候也見過幾次面，看面相確實是個老實人。只要劉蘭花她自己愿意吃這個苦，那這事兒準成！”
“成不成，還得王校長點頭。這事兒，我再親自去跟他說說。”
“哎，快去快去。”
告別了林老師，姜晚秋徑直敲響了校長室的門。
王校長正對著一堆文件發愁，看見是姜晚秋，臉上擠出個笑來：“是姜同志啊，快請坐。”
姜晚秋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王校長，我就不耽誤您工作了。我聽說，學校后勤缺個打掃衛生、搬東西的勤雜工，是嗎？”
王校長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是啊，經費緊張，工資開不高，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
“那我給您推薦個人。”姜晚秋往前湊了湊，笑瞇瞇的說道，“劉蘭花，蘭花姐。您可能不熟，但她人我敢打包票，手腳麻利，人品貴重，最是吃苦耐勞！”
王校長覺得這名字耳熟，仔細一想，問道：“這不是前幾天周營長過來提過的人？說她有兩個女兒是到了上學的年紀了。”
姜晚秋道：“實不相瞞，我今天也正好是為這事來的。您想想，您要是聘用了她，讓她做學校的正式職工，既解決了學校缺人的大難題，她的孩子不也就符合入學規定了嗎？這可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啊！”
王校長聽完，捏著下巴沉吟起來。這法子確實好，但他還是有點猶豫：“理是這個理，可……具體的，總得問問本人愿不愿意吧？”
姜晚秋一聽這話，就知道他這是松口了，只是還想端著校長的架子。
“哎喲，王校長，您瞧您說的！”姜晚秋語氣里帶上了幾分撒嬌似的恭維，“什么本人不本人的，這學校里里外外，不都是您說了算嘛！您是這學校里最大的官，什么事不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只要您金口玉言一點頭，我們那里還敢說個‘不’字？那不得感恩戴德，上趕著謝謝您給了我們蘭花姐一口飯吃嘛！”
王校長被她這幾句話夸得，只覺得渾身舒坦。
他一邊連連擺手，嘴上說著“姜晚秋同志你這話說得太夸張了，太夸張了”，一邊那臉上的笑意，卻怎么都收不住。
“能被周營長和姜同志一起舉薦的人，人品我自然也放心。那你就讓她過來吧，我這邊隨時都能讓她上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