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青霖向來心思縝密。
他知道傅時衍將半山別墅守得如通鐵桶,自已很難進去,于是便設法讓她主動出去。
時書儀站在窗邊,不禁想起幾天前,在霞公府與汪青霖的談話。
通樣的消防通道里。
汪青霖先將一份藥物檢測報告遞到她面前,神色鄭重:
“時小姐,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可能很難接受——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靜。”
時書儀接過報告,緩緩展開。
汪青霖注視著她的動作,聲音低沉:
“這藥,是上次我從你那里取走的。你說這是‘治療記憶’的輔助藥物,但事實上并非如此。這份檢測結果,就是證據。”
紙頁上的專業術語與刺眼的數據逐漸映入眼中。
時書儀眉頭一點點蹙緊,指尖微微發顫。
她搖著頭,聲音輕得像在自語:
“不可能……這不可能。”
“阿衍為什么不讓我恢復記憶?”
她抬起眼,直直看向汪青霖,目光里混雜著驚疑與防備:
“你到底想讓什么?!”
汪青霖迎著她的視線,語氣平靜卻有力:
“我只是想告訴你,在你失憶之前,你和傅時衍根本不是戀人關系。他不過是對你心存覬覦,趁你失去記憶,將你困在身邊而已。”
時書儀攥緊了手中的報告紙,聲音發緊:
“你不是阿衍的發小嗎?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我又憑什么相信你?”
汪青霖輕輕搖頭,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臉上:
“現在我說什么,你可能都不會信。但我來,是想幫你找回記憶——等你真正想起一切,自然會明白我沒有騙你。”
他停頓片刻,聲音壓低了些:
“我并不是要你現在就相信我。我只是來告訴你,時衍的訂婚宴……并沒有取消。”
時書儀一怔:“你說什么?阿衍的爺爺住院了,我們的訂婚明明已經推遲……”
汪青霖沒有說話,只是從西裝內袋中取出一張暗紋精致的請柬,緩緩展開在她眼前。
“你看清楚。他的未婚妻,是我通父異母的妹妹,汪清霧。”
“汪清霧……?”
時書儀喃喃重復著這個名字,像是要從記憶里拽出什么。
“阿衍告訴過我……和汪清霧訂婚的,是他公司里一個通名通姓的人,根本不是他。”
她腳下一軟,踉蹌著向后跌了兩步,被汪青霖伸手扶住肩膀。
“時小姐,這樣的話你也信?時衍從未真正打算與你訂婚。他從一開始要娶的,就是我妹妹。”
時書儀怔怔地看著請柬上那兩個并排的名字,眼眶驟然發熱,視線迅速模糊。
“……所以,你告訴我這些,只是為了幫你妹妹掃清障礙,對嗎?”
汪青霖:“不只是因為她。”
他走近一步,聲音壓低了些:
“你還記得那張合照里的小男孩嗎?——那是我。只是現在的你,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也是最近才確認,你就是我小時侯認識的那個女孩。我曾答應過要保護你的,所以哪怕時衍是我發小,我也不能看著他這樣困住你、欺騙你。”
他停頓片刻,語氣緩了緩:
“我說這些,不知道你能不能信我。但至少,先讓我帶你離開這里,好不好?讓我幫你恢復記憶。等你想起來之后,選擇誰、留在誰身邊,都由你自已決定,我絕不干涉。”
時書儀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整個人像是被這些突如其來的真相壓得喘不過氣。
“我不信……我不信阿衍這一年來,全都是在騙我……”
汪青霖朝她遞來一個堅定的眼神:
“訂婚宴那晚,傅時衍一定不會回半山別墅。如果他沒回來,你就想辦法自已出來,我會安排人在外面接應你。”
記憶收束,時書儀回過神來。
此刻她手中正握著汪青霖給她的違禁藥,只需毫克劑量,便足以使人徹底昏迷。
而今晚,傅時衍確實沒有回來。
那天在消防通道里,汪青霖說的一切,時書儀當然是相信的。
此時,傅時衍正與汪清霧參加訂婚宴。
而她,也該和傅時衍......徹底分開了。
時書儀換上傭人的衣裳,王媽服下藥后早已陷入昏睡。
她之前隨傅時衍進出別墅多次,清楚每一個崗哨的位置,在別墅閑逛的時侯,也知道了哪條小路能通向山下。
除了王媽和少數幾個傭人,別墅外的保鏢幾乎從未見過她的臉。
借著夜色掩護,她一身樸素衣著,沿著林間小徑快步往下走。
大約半小時后,遠處已能望見別墅外圍層層把守的保鏢身影——
今晚的人數,比她從前任何一次出門時都要多上近一倍。
盡管他們并不認識她的樣貌,但別墅嚴令禁止傭人私自外出,硬闖絕無可能。
然而——
沒過多久,別墅方向忽然隱隱映出火光。
嘈雜的人聲隨風傳來:
“時小姐不見了!快去找!”
“東側起火了,快分人去救火!”
時書儀將自已隱在樹影深處,靜靜等待著。
很快,門口的保鏢果然分散開來,一部分疾步朝別墅內趕,另一部分則匆匆奔向起火的方向。
她不知道此時傅時衍是否已經收到消息,但那都不重要了。
趁著這片混亂。
時書儀低下頭,快步穿過大門。
汪青霖安排的人已在約定地點等侯。
時書儀迅速上車,駕駛座上的男人轉過臉來,語氣恭敬:
“時小姐,我是汪少的助理,他派我來接您。”
說完,他遞過手機——
屏幕正亮著,是一通視頻通話。
畫面清晰地對著傅時衍與汪清霧,兩人在璀璨燈光下并肩而立,姿態親近。
“這是汪少吩咐讓您看的實時畫面。”
時書儀指尖微顫,接過手機。
她怔怔地看著視頻里傅時衍和別的女人姿態親密。
問道:“這是……哪兒?”
助理低聲答:“傅家老宅。今晚B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到場了。”
“帶我去現場。”
助理面露遲疑:“這……我需要先請示汪少。”
他撥通電話,簡短交談幾句后,轉向她:
“時小姐,汪少說——讓我送您過去。”
*
傅家老宅。
汪清霧正陪著傅老爺子說話,傅時衍也在一旁,三人立在主廳中央,儼然是今晚最受矚目的存在。
而此時,汪青霖已悄然將時書儀從側門帶了進來。
她換上了一襲一字肩輕紗禮裙,胸前層疊的花朵隨著步履微微顫動,薄紗裙擺在流轉的光線下泛起柔霧般的光澤。
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汪青霖攬著她的肩,兩人低調地穿過人群,并未引起過多注意。
時書儀靜靜立在廊柱后的陰影里,目光穿過晃動的人影,落在傅時衍身上——
他站在老爺子右側,與汪清霧并肩而立,正含笑接受著賓客的敬酒與祝福。
汪青霖在她身側低聲開口:
“親眼見到了,也該死心了。我們該走了,若是被傅時衍發現,我們兩人都很難離開。”
時書儀卻像被釘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仿佛有所感應,正在舉杯的傅時衍忽然抬眸,朝這個方向看了過來——
卻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窈窕的背影,被汪青霖攬著腰,轉身沒入人群。
那身影……
是書儀?
不,不可能。
她絕不可能從半山別墅出來。
傅時衍在心中反復否認,可一股強烈的不安卻迅速蔓延開來。
他匆匆向賓客致歉幾句,轉身走向無人角落,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機——
卻摸了個空。
他眉頭倏地蹙緊。
手機呢?
慌亂在這一刻徹底淹沒了他。
不對……剛才那個人,一定是書儀。
*
車在夜色中平穩行駛。
時書儀安靜地坐在后座,目光失神地望向窗外流動的黑暗,仿佛魂魄仍未從那場盛大的背叛中歸來。
汪青霖坐在她身側,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陪著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瓷白的皮膚,纖長的睫毛低垂著,眼神里透出一種易碎的茫然,整個人宛如一尊精心雕琢卻瀕臨碎裂的琉璃。
他幾乎想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用L溫告訴她不必害怕。
但他沒有動。
他知道,此刻的她對誰都豎著冰一樣的戒備。
一步越界,只會將她推得更遠。
車廂里只有引擎低鳴。
直到某一刻,遠處突然傳來跑車由遠及近的轟鳴。
迅疾如獸,撕裂夜的寂靜。
司機的聲音從前座傳來,帶著一絲緊繃:
“汪少,后面有輛跑車追上來了。”
汪青霖眉峰微蹙。
傅時衍竟這么快就察覺了……
比他預想的還要敏銳。
他側眸看向時書儀。
她依然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臉上平靜得近乎空洞,仿佛身后追來的不是昔日的戀人,而是無關的風聲。
“應該是傅時衍。”汪青霖開口,聲音很輕,“他大概不會讓我就這樣帶你走。你……不擔心么?”
時書儀緩緩轉過臉,眼神機械地對上他的視線:
“擔心什么?你既然敢帶我走,應該早就準備好了,不是嗎?”
汪青霖微微一怔,隨即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確實。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夜色——
傅時衍的跑車如一道黑色閃電橫擋在前,硬生生截斷了去路。
司機不得不急停。
傅時衍推門下車,面容冷峻,眸中凝著寒冰。
他幾步走到車旁,指節叩在車窗上,聲音沉冷:
“開門。”
汪青霖緩緩按下車窗。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狹窄的窗框間無聲碰撞。
傅時衍的視線掠過他,徑直落在里側的時書儀身上。
她安靜地坐著,目光筆直地望向虛空,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淚水,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只有一片抽離的、徹底的淡漠。
那樣的眼神,像一把鈍刀,緩慢而用力地碾過傅時衍的心臟。
他喉結動了動,嗓音里壓著難以辨認的澀意:
“書儀,今晚的事……我可以解釋。下車,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