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朱由校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不停地喘著粗氣。
見四周黑漆漆的,朱由校拉了拉床頭的吊繩,遠處傳來了鈴鐺的響聲。
“爺,又做不好的夢了?”
魏忠賢來的很快,在東廠他是千歲。
在皇宮這邊,無論刮風下雨還是天寒地凍,他是皇帝的貼心奴仆。
隨叫隨到。
燈光亮起,朱由校才緩緩地松了口氣,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地面。
剛才他做夢,夢到皇后腹中的胎兒丟了,滿屋子都是血!
“去皇后那里!”
朱由校披上衣衫,慌忙的朝著后宮跑去。
此刻京城的天也剛蒙蒙亮,可小老虎早就起來了,如今正一邊熬米粥,一邊借著火光納鞋底。
皇后肚子里的胎兒越來越大了!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今年的九月底肚子里的孩子就會降世。
有孕事的人會變得嬌氣些,張皇后如今的胃口不是很好,聞到腥味就想吐。
想著當初照顧劉淑女那會兒,小老虎就給皇后也熬起了粥。
本想著就是試試,沒想到皇后格外的喜歡,每天早上必然要喝一碗。
于是小老虎就又重復起了以前的日子。
低頭納鞋底的小老虎猛地抬起頭……
腳步聲臨近,定眼一看原來皇帝和魏忠賢來了,小老虎趕緊起身行禮,然后規規矩矩站在一旁!
“皇后還好?”
“回皇上,皇后好著呢!”
朱由校聞言心里踏實了很多,不是他害怕,而是宮里的子嗣好像就是容易夭折一些。
要么沒降世的時候丟了,要么就是活不到十歲。
沒有孩子之前朱由校對這些感觸并不是很大。
可隨著張皇后的肚子越來越大,朱由校也就越來越擔心!
他害怕事情會再次重演。
朱由校翻過本紀。
他發現皇子公主夭折的多是從穆宗開始的。
無論是公主還是皇子,大部分都是生下數月或者還沒滿月,就夭折了。
張皇后離臨盆的時間越近,朱由校也就越怕。
噩夢并未發生,朱由校心里也就不那么著急了。
見被火苗舔舐的砂鍋,略顯破舊的砂鍋里米粥咕嘟咕嘟的冒著泡。
“這鍋不是宮里該有吧!”
宮里的吃喝用度皆為貢品,上到祭祖用的牲畜,下到器物小件都是貢品,都有編號,做什么都清清楚楚。
“回皇上,不是宮里!”
“為什么不用宮里的!”
小老虎深吸一口氣,低聲道:
“回皇上的話,奴是皇后的貼身奴仆,奴自然要給皇后最好的!”
“你這個就很好?”
小老虎聞言趕緊道:
“奴先前照顧劉淑女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用了好些年了,米湯養人,皇后愛喝米湯,奴就斗膽……”
朱由校點了點頭:“賞!”
說罷,朱由校對著小老虎繼續道:
“朕也餓了,給朕也來一碗,讓朕也嘗嘗你的手藝,大伴,去御膳房取點酸黃瓜來!”
“是!”
知道皇帝來了,張皇后也不好貪睡了,簡簡單單的收拾了下,就趕忙朝著皇帝那邊走去。
她以為皇帝心情又不好。
張皇后知道直隸地區有賊人在造反。
從造亂開始到今日,背著急報的信使幾乎每天都有。
張皇后也擔憂外面的戰事,可她知道,這事她不能打聽。
“陛下今日來的早,也是被粥香給引來的么?”
見張皇后步履行動有力,心里更加的踏實。
朱大嘴說的都是對的,就是得多動,多活動氣血,拿藥養胎是不行的!
皇宮就是再不好,那條件也比百姓過的好。
朱大嘴說,老百姓家的婦人挺著大肚子還在地里勞作,有的甚至在田坎邊生孩子。
為什么條件更好的宮里卻養不好孩子呢?
“我已經要了一大碗!”
見皇帝心情很好,張皇后心里也舒坦了。
沒入宮前她還憧憬著皇后生活,想象著皇帝是個什么樣子。
等如今懂了,張皇后才知道一切都和當初的相反。
張皇后突然覺得肖五的話非常有道理。
他說他開始以為皇城是一個大廟,皇帝是這個大廟里的菩薩。
如今好像就是如此。
如今的皇帝就像是一尊泥菩薩,看著挺嚇人,就是沒有說話的機會,說的話也不管用,他們不聽。
這不是大廟是什么?
當初以為群臣都聽皇帝的,在皇帝的安排下處理國家大事。
如今是皇帝聽群臣的,臣子想讓皇帝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父親的家書里說大水又漫過河堤,摧毀了很多良田。
可朝中稟事并無大水淹沒良田這回事。
他們只說在他們的辛苦操勞下國泰民安,大明開始走上坡路!
可是,奢安造反都要兩年了,還沒平定。
“陛下心情很好!”
朱由校笑了笑,輕輕握住了張皇后的手。
他很想把心里的喜悅分享出去,這些日子的消息都是好消息。
軍報和密旨都有好消息傳來。
昨日傳回來的消息是徐鴻儒已經被圍堵了。
余令已經開始在遣散招募而來的鄉勇和軍戶了!
也就是說御馬四衛的人手就已經足夠應對局勢了!
最可喜的是御馬四衛,都見血了,原先操練的陣法已經經過了戰火的洗禮。
所有人都有了一個很大的改變!
這個很重要。
先前的御馬四衛和京師五大營一樣都沒見過血。
如今御馬四衛見血了,高低自然就不一樣了!
朱由校知道,如今的京師五大營就是一個膿包!
戶部好不容易有點錢,京師五大營立馬就以拱衛京師重地的名義去要錢。
錢要走了,花哪里了也不知道。
朱由校派魏忠賢查過,結果觸目驚心。
營務腐敗,軍士逃亡、訓練廢弛,積弱不堪。
想當初的京營可是全大明最精銳的一批人,裝備最先進的火器。
如今,火銃管子都生銹了!
朱由校一直都很感激英國公,他們張家對大明還算忠心。
可如今他老了,京師大營也和他一樣老了!
他們上上下下吃了這么多年的空餉,也該結束了。
“來,我陪你走走!”
清晨的風還算涼爽,淡淡的清風裹挾著米粥的香氣。
遠處的小火爐冒著煙,朱由校深吸了一口氣,乾清宮多了些家的味道。
“八女還沒回來么?”
張皇后搖了搖頭,嗔怒道:
“皇帝任性了,落到臣子那邊,不知道他們今后怎么編排你呢?”
“我現在不在乎這些!”
看著有些意氣風發模樣的皇帝,張皇后發現皇帝不一樣了。
眉宇間的郁結之氣少了很多,多了些許的自信。
皇帝自信了,英國公張維賢卻是難受了!
軍報一回來,皇帝看完了之后就給送到內閣由眾人來看。
余令的打法中規中矩,挑不出亮點,也挑不出毛病,徐徐推進,步步為營。
可張維賢卻是害怕。
他就不明白,御馬監那么點人,就在自已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一下子就成了龐然大物。
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等他們回來,皇帝就可以不依仗京師大營了!
皇帝一旦不依仗京師大營,那就是代表京師大營沒用了。
沒用的人就等于不被需要,不被需要的時候就要懂得識趣的離開。
張維賢輕輕嘆了口氣。
想當初移宮案的時候,皇帝是那么的懦弱,是那么的六神無主,哭哭泣泣的問自已他要怎么做!
這才幾年啊,皇帝已經走出另一條路。
“神宗你的眼光不錯,你臨死前任性的選擇了余令,如今的余令的確沒辜負你的期望,可你知道么?”
張維賢吐出一口濁氣:
“余令已經是第二個李成梁了!”
張維賢已經派人去查了,目前光是歸化城余令手底下的人就有八千。
這八千人里,騎兵超過五千。
恐怖的不是八千人,而是這五千騎兵!
張維賢想了很多,和自已的兒子也琢磨了許久。
兩人都搞不懂余令是哪里來的錢養活這么多人的!
當時的李成梁還會問朝廷要糧餉,錢不到位,調令就不聽。
如今的余令從未問朝廷要糧餉。
余令沒有錢,那些人是怎么心甘情愿的跟著余令一條道走到黑的?
張維賢決定進宮,和皇帝聊聊河套的問題。
河套那邊不能全部是余令的人,朝廷得派人,要趁著余令沒徹底做大之前把這件事做好,不能放任余令做大。
聽人稟告英國公來了的時候朱由校剛喝完粥。
也不知道是心情好,還是小老虎熬的粥的確很好,朱由校覺得自已從未喝過這么好喝的米粥。
腌黃瓜切碎拌在米粥里……
朱由校覺得自已一個人能把那一罐子米粥喝完。
可見皇后也喜歡朱由校覺得淺嘗就行了,免得吃膩了。
“陛下,英國公求見!”
見木偶戲準備離場,朱由校趕緊道:
“你們繼續,大伴宣英國公進來吧,剛好和朕一起來看木偶戲!”
張維賢進了乾清宮,見皇帝又在看木偶戲忍不住嘆了口氣。
“國公來的正是時候,朕最近做了好些個木偶,你看這個是布袋木偶,這個是杖頭木偶,那個是……”
“陛下心思之巧,讓臣佩服!”
朱由校擺擺手笑道:
“我也就瞎忙,等到平賊結束了,我就準備把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都改頭換面了一番!”(歷史上他真的就做了!)
“陛下,臣今日是有事要說!”
“國公請講!”
“賊寇已經是強弩之末,大軍不日即將班師,林丹汗的使者也即將歸程,內閣余大人不同意明年的歲賜恩賞……”
張維賢看著皇帝,想從皇帝臉上看出些什么來。
“歲賜咱們不給了,虎墩兔憨一定會心生怨恨,怕是會帶著各部在今年年末或是在明年開春叩邊!”
朱由校點了點頭,這個可能有。
內閣商議了這件事,對這件事也票擬了。
奈何閣臣余令不同意票擬,這個事突然就進入了死胡同!
余令說了,歲賜可以給,讓林丹可汗來歸化城找他要。
“國公繼續說!”
“臣等的意思是,河套暫不安穩,余大人略顯勢單力薄,不是臣懷疑余大人的能力,萬一歸化城沒守住,那時候……”
朱由校懂了,輕聲道:“國公的意思呢?”
“臣下的意思是,歲賜不給了,但咱們也不能不做準備,朝廷派人協助余大人處理政事,讓余大人專心防衛!”
“國公覺得誰去可行?”
張維賢站起身,忽然跪倒在朱由校面前。
“舉賢不避親,張家自從跟著永樂爺靖難開始世代享受國恩,對朝廷,對陛下忠心耿耿,臣舉薦孩兒張之極!”
“內閣也舉薦了很多人,余大人也舉薦了幾人,我記下了!”
張維賢聞言趕緊道:
“陛下,老臣說句肺腑之言,遼東糜爛歷歷在目,建奴逞威皆由李家的放縱,舊事歷歷在目,臣句句肺腑之言……”
朱由校伸手將張維賢拉起,輕聲道:
“國公的拳拳之心,朕明白,起來吧!”
話說到,意思清楚就可以了,有些話就是不能說的明白。
看了一會兒木偶戲,張維賢找了個借口離開!
“權臣?”
“有意思啊,肺腑之言,遼東糜爛歷歷在目,可京師大營的糜爛還在繼續,你說余令是權臣,你又何嘗不是權臣呢?”
朱由校站起身,背著手離開。
“余令敢殺建奴,余令拿下了前河套,余令還在幫朕練兵,他生怕我過的苦,還在給我搞錢……”
朱由校呵呵一笑:
“五大營卻時時刻刻在吸血,口口聲聲的肺腑之言,卻接連多次拒絕朕往五大營安排人手,這是你的忠心?”
朱由校吐出一口濁氣:
“余令怕我被欺負,你們是巴不得我被欺負……”
走出大殿,朱由校手扶欄桿。
望著遠處那一個越走越遠的黑點,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
“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英國公,朕喜歡權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