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放榜在三日后。
但府城的花銷太大,就算姜如初有小金庫,她也經不住這般耗費,因此她不等放榜,當日就退了客棧。
鳳臺縣的宅院她在離開的時候,就租給了一對外來的年輕夫婦,因此一早她就沒有想過還要回縣城。
最后一場剛考完,姜如初便打算同姜母一起,準備打道回書院。
但在離開之前,她還得去跟萬府的姜如成告個別,畢竟當初來府城的一路上也受了他的照拂,不聲不響的離開未免失了禮數。
姜如初一路走過去,無意看到街道旁有一間書齋,想著正好看看府城的選本如何,也順道看看有什么可以帶給靜雅舍師兄師姐的。
選本,也就是歷年科舉來,各路高中的秀才或舉人進士們作的出色文章或考卷,也有各類優秀算題或詩題的合集。
不過選本也分官府和民間,官府選本自然更公正,由本地學者過目,府衙公費印刷,內容上乘。民間選本大多都是學子自費的,就如沙中淘金,難免魚龍混雜,內容參差不齊。
府城的書齋就是不一般,門口的伙計都十分的眼界見識。
姜如初雖是一位女郎,但滿身的書卷氣瞧著就是一位讀書人,書齋的伙計倒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將她迎進去了。
“這位女郎,請。”
書齋門口瞧著闊氣,里頭就更是氣派。
姜如初一進門,便只覺濃厚的墨香撲鼻而來,入眼的是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各處角落里都聚集著不少正默默看書的讀書人。
氛圍十足。
姜如初上前挨個看過去,圣人書、諸子百家皆有,各類“不正經”的話本游記和奇聞異志也有......
但這府城書齋的書籍還是比不上賀家的書樓,姜如初神色鎮定的走過。
各類詩集和歷年選本都在最后一個書架,不過此處聚集的讀書人也更多,將書架前擠得沒剩多少空隙。
姜如初好不容易走過去,就見角落里聚著三個讀書人,三人正拿著一本詩集翻來翻去的瞧,嘰嘰咕咕的小聲說著什么。
她神色如常的使勁擠過去,便開始認真的找今年的官府選本。
這時,姜如初就聽到身后那三個讀書人的交談聲。
“今年算題好難,但這詩題也太簡單了,你看這往年的詩題多難......”
另一道聲音卻語氣得意的小聲說道:“我覺得我這次的詩寫得十分不錯,五個縣的民情我都有所提及,絕對錯不了。”
原來也是這一次府試的考生......聽到他們在說此次的詩題簡單,姜如初卻暗暗的搖了搖頭。
三人在一角嘀嘀咕咕,將各自的算題和詩題都說來對比了一番,一會兒這人唉聲嘆氣,一會兒那人興高采烈的。
姜如初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官府的選本,心想著可能都已經被旁人買走,頓時情不自禁的嘆了一口氣。
“唉......”算了。
誰知身后的笑聲卻頓時一止,其中一人聞聲抬頭尋找,一臉不高興的看向旁邊的姜如初。
“你這女郎好生無禮,我說我的詩作得好,你嘆什么氣?”
姜如初茫然回頭,就頓時迎上三道不善的視線,正中間那人銳利的視線將她上下掃了一遍。
有些懷疑的問道:“我瞧你有些眼熟,你也是這次的考生?”但他卻忘記在號舍的何處見過這女郎了。
姜如初無奈解釋:“這位兄臺,在下方才并非對你嘆氣。”
見她不否認,這人頓時眼睛一瞇:“我念我的詩,你既瞧不上眼,那你的詩題是如何答的,不如說來聽聽?”
姜如初看了他一眼,無心生事,便耐心詢問道:“兄臺,方才在下確實未聽清你的詩,你可否再念一遍?”
那人見她確實沒聽清,也知是自已誤會了,這才態度好轉,他尷尬的清咳了兩聲,但還是將自已的詩念了出來。
“……”
“......平陵人如畫,溫柔月戀鄉。”
姜如初聽罷,并未說好與不好,只是夸贊道:“聽著讓人對平陵府不禁心生神往。”
那人聞言神情得意,另外的兩個讀書人見她拜服,都紛紛一臉熱情的朝這小女郎說道:
“快把你的也說來聽聽,讓咱們給你瞧瞧。”
姜如初推辭了幾句,但在二人熱情的催促下,她還是將自已的詩念了出來,卻見二人面面相覷,一臉忍不住的笑意。
左邊那讀書人皺眉笑著說道:“你這詩也沒有不好,只是有些太過尋常,像是鄉野小詩。”
右邊那讀書人語氣委婉的說道:“是有些尋常,像民間的打油詩,不過好在也朗朗上口,頗有些野趣。”
姜如初笑著告辭:“多謝幾位兄臺指點。”
等那小女郎確實轉身走了。
正中間那人這才開口,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終究是個沒見識的鄉野女郎,能寫出什么好詩來。”
三人便將這女郎拋在腦后,繼續嘀嘀咕咕的互相對比各自的試卷。
姜如初沒有找到自已想要的選本,便挑了幾本游記和話本準備拿給師兄師姐們作禮。
這才腳下生風般的往萬府而去。
萬府后門,姜如成看著眼前這個族妹,見她如脫胎換骨般,心緒萬千。
姜如成早就放棄了學業,也不再讀書,在萬府做大管事雖說出去算體面,但他心知,自已終歸是個伺候人的。
“如初妹妹,若是三爺爺看到你如今參加科舉的樣子.......”
他頓了頓,輕輕笑著繼續道:“......不知該有多高興。”
姜如成口中的“三爺爺”便是姜如初的外祖父,提起他老人家,似乎這多年未見的表兄妹二人之間,突然就親近了許多。
姜如初也露出一個笑容,輕聲嘆道:“我給外祖父他老人家丟人了,到十五歲才開始考,晚了這許多年。”
姜如成眼神欣慰的看著她,“好飯不怕晚,你初入考場就拿了第一個案首,比那些考到二三十歲都還未上榜的不知強上多少。”
“你給三爺爺爭了一口氣,給他老人家丟人的是我......”他雖笑著,后半句話卻突然變得輕飄飄的,幾不可聞。
他姜氏曾也曾是祖上為官,若要論家族底蘊,萬氏遠不及他姜氏,但如今卻是他在萬家做下人。
終究是他讓姜氏蒙羞了。
姜如初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斟酌道:“大表兄,其實你以前書讀得比我要好,你若是愿意......”其實何時開始都不算晚.
她的話未說盡,姜如成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卻立馬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道:
“我是不成了,讀書科舉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他一臉正色的提醒道:“如初妹妹,你要知道,府試過了還有院試,這秀才之名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見他已無斗志,姜如初也不再多言,神色平靜的答道:“大表兄,八月我會再來府城參加院試的。”
院試在八月,考場依然是在平陵府,只不過主考官變成了盛京來的學政大人。
姜如成見她這般堅定,一時百感交集。
隨即溫聲囑咐道:“等你八月再來府城,一定要提前通知兄長我,到時候我可以提前為你預備客棧,你也能方便許多。”
姜如初同他行禮作別:“多謝大表兄,還望你保重。”
“保重。”
告別了姜如成,姜如初一路沉默的走回去,見到早已收拾妥當的姜母,和一旁的馬車,她這才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
“母親,咱們走吧。”
大表兄答應等府試的榜單一出來,便會立即寫信告知她。
姜如初算了算腳程,大概她還沒到無崖山,就能知曉府試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