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博的車隊消失在道路盡頭,揚起的灰塵仿佛都在嘲笑于穗。
現(xiàn)場陷入一片死寂。
干部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在于穗和羅澤凱之間來回打轉(zhuǎn),誰都不敢先開口。
羅澤凱像是沒感覺到這凝固的氣氛,轉(zhuǎn)身對于穗說,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于書記,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這句話再平常不過,可在此刻,卻像一根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于穗的心口。
她猛地抬頭,死死瞪著羅澤凱。
那雙充滿野心的眼睛里,現(xiàn)在只剩下被踩碎尊嚴后的羞憤。
周國平見狀,趕緊上前打圓場,干笑著對羅澤凱說:“羅書記,辛苦您跑這一趟了,許司長對您的匯報特別滿意......“
羅澤凱只是淡淡瞥了周國平一眼,沒接話。
那眼神讓周國平后面拍馬屁的話全卡在喉嚨里。
咽也不是,吐也不是,臉上的笑僵成了一張滑稽的面具。
……
半個小時以后,于穗回到了市委大院。
進了辦公室,她反手關(guān)上門,幾步走到窗邊,“唰”地拉上百葉窗,把外面刺眼的日光徹底隔絕。
辦公室頓時陷入昏暗,只有電腦屏幕幽幽閃著藍光,映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照出眼底深藏的疲憊。
她需要冷靜。
得想想接下來該怎么辦。
水利部這一關(guān),她算是徹底搞砸了。
不僅沒在許博面前留下好印象,反而讓停職的羅澤凱大出風頭。
任志高那邊.....
想到任志高,她就一陣惡心。
但兒子的希望還攥在他手里......
就在她心亂如麻的時候,辦公桌上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是她的前夫趙剛。
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抓住了她。
她快速抓起手機:“......喂?“
電話那頭,趙剛的聲音充滿恐慌:“壯壯情況突然惡化了!醫(yī)生讓趕緊找配型,要不然很快就會轉(zhuǎn)成白血病!“
趙剛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于穗本就脆弱的神經(jīng)上。
病情惡化!
這些字眼像毒針一樣扎得她體無完膚。
“我......我知道了......我......我馬上......馬上想辦法......“于穗語無倫次。
掛了電話。
辦公室死一般寂靜,只有她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怎么辦?
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她還有時間猶豫嗎?
最終,母親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理智、尊嚴,甚至恐懼。
她顫抖著再次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好幾次才撥通那個號碼——那個讓她作嘔、卻又不得不跪著去求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
“部長......“于穗的聲音帶著近乎崩潰的哭腔和不顧一切的急切,“我求求您......救救壯壯!”
“他剛被下了通知,醫(yī)生說再找不到配型就......就來不及了!”
“求您了,不管什么代價我都愿意!只要您能救我兒子!“
電話那頭,任志高似乎對于穗這帶著哭腔的哀求很滿意。
他要的就是她這種走投無路、只能完全依附他的狀態(tài)。
“小于啊,別急,別急?!叭沃靖叩穆曇魩е瓶匾磺械膹娜?,“你的心情我理解,孩子的事是頭等大事。”
“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放在心上?!?/p>
“這樣,我馬上再催催進度。你等我消息,一有眉目,我立刻通知你?!?/p>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既給了希望,又沒任何實質(zhì)承諾——
主動權(quán),依舊牢牢攥在他手里。
“謝謝……謝謝部長!”于穗此刻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除了感激涕零,已經(jīng)別無他法。
她甚至不敢掛電話,生怕斷了這唯一的聯(lián)系。
“嗯,安心工作,等我電話?!比沃靖哒f完,干脆利落地掛了。
忙音“嘟嘟”響起,像冰錐扎進耳膜。
于穗渾身脫力,癱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手指哆嗦著拉開抽屜,摸出一份折疊起來的診斷書。
她慢慢展開它。
密密麻麻的醫(yī)學術(shù)語、觸目驚心的檢查數(shù)據(jù)。
還有那個用紅筆圈出來的——“急需HLA配型,窗口期極短”。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一滴,兩滴,重重砸在紙上,暈開了字跡,也暈開了她最后一點體面。
為了這個孩子,她這個母親,到底付出了多少,又即將付出什么?
就在這時——
“咔?!?/p>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羅澤凱走了進來。
于穗猛地一驚,像被燙到似的,慌忙用手背狠狠擦掉臉上的淚痕,一把抓起診斷書就想塞回抽屜。
可手指抖得太厲害,紙頁從她指間滑脫,飄飄悠悠,落在辦公桌旁的地板上。
羅澤凱站在門口,也是一愣。
他沒想到會在這里撞見于穗。
“你怎么在這?”他眉頭微蹙,順手按下了墻上的開關(guān)。
燈光“啪”地亮起,刺得于穗瞇起眼。
她強撐著鎮(zhèn)定,聲音干澀:“你停職后,市委辦就把我的辦公地點,調(diào)到了這間?!?/p>
“哦?!绷_澤凱點點頭,語氣平淡,“那打擾了。我回來拿幾份資料,許司長要求盡快把項目報告寫出來給他?!?/p>
他的語氣公事公辦,平靜無波。
于穗僵硬地點點頭,伸手指了指旁邊那個屬于原市委書記的文件柜,示意他自已拿。
羅澤凱點點頭,卻沒有立刻走向文件柜。
他彎下腰,自然地撿起那份診斷書,目光在紙上快速掃過。
“孩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這句詢問,沒有試探,沒有憐憫,也沒有幸災樂禍。
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一個幼小生命處境的關(guān)心。
于穗猛地一震,像是被這句話燙到了。
她沒想到他會問,更沒想到他的語氣會是這樣——平靜,卻帶著溫度。
她張了張嘴,想用“沒事“搪塞過去,但還是壓抑不住哽咽:“......很不好。醫(yī)生說......時間不多了,會很快轉(zhuǎn)成白血病?!?/p>
羅澤凱沒再追問細節(jié),那太殘忍。
他只是把診斷書放回桌面,走向文件柜,拿出幾份關(guān)于“引水上山“項目的核心規(guī)劃和前期論證材料。
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一下,背對著她,聲音很輕:“孩子也許會好的,你多保重?!?/p>
說完,他拉開門走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里再次只剩下于穗一個人。
她怔怔地看著那扇關(guān)上的門,又低頭看向桌面上那份被淚水打濕一角的診斷書。
羅澤凱剛才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沒有落井下石的嘲諷,沒有幸災樂禍的冷漠。
甚至沒有一絲好奇的打探,只有一句簡短的、近乎本能的關(guān)心。
這比她預想中的任何一種反應都更讓她難以承受。
這算什么?
勝利者的憐憫?
還是他羅澤凱天生就這般......虛偽?
不,于穗下意識地否定了這個想法。
她了解羅澤凱,或許不夠深入,
但她知道,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裝模作樣地“關(guān)心”。
這個認知讓于穗心里涌起更加復雜的滋味,羞愧、茫然。
但這絲觸動很快被更現(xiàn)實的絕望淹沒了。
羅澤凱的關(guān)心有什么用?
他能救壯壯嗎?
他不能。
現(xiàn)在能抓住那渺茫希望的,只有任志高那條讓她作嘔的路。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響了,是任志高打來的。
于穗觸電般一抖,幾乎是撲過去接起電話,聲音帶著不顧一切的急切:“任部長,找到配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