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抵在桉兒脖子上的鋒利刀刃,江枕鴻聲音又啞又沉:“你竟然不信棠兒是你的孩子?”
那一雙布滿血絲的星眸,直直望著司燁,有驚愕,有憤懣,還有一絲憐憫。
偏就是那一絲憐憫,讓司燁心口猝然發(fā)緊,刀刃又近一分。桉兒疼的倒吸氣,幾滴血珠順著刀刃滴在雪白的領口。
“說----!孩子是誰的?”
江枕鴻跌跌撞撞的下床。
“父親!”桉兒眼圈通紅,父親救妹妹那日,被掉落的瓦片砸中后背,受了內(nèi)傷。
這會兒見他挪步到書案旁,拉開書案最下層的抽屜,拿出一枚荷花香包。
那上面赫然用粉線繡著“司棠”二字,那式樣瞧著有些年頭了。
“棠兒滿月的時候,阿嫵偷偷繡了這個香包,繡完了,又哭著扔掉。我知道她心里有你,便把這香包撿了回來。
想著等棠兒長大了,便把你是他親生父親的事情告訴她,認與不認皆與她自己定奪。
我原以為你把她接進宮,會好好待她,卻沒想到,你自始至終都沒相信她是你的孩子。”
沉重的呼吸,壓抑著怒氣。江枕鴻盯著司燁:“你當真愛過阿嫵么,你若愛過,怎會不了解她?”
“司棠”二字,映入司燁眼底,令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就在這時,老夫人奪門而入,瞧見司燁的刀抵在桉兒的脖子上,嚇得魂飛魄散。
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尊卑禮儀,撲到司燁腳邊,死死抱住他的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下,您不能傷害桉哥!”
她仰著臉,死死盯著司燁手中的刀。
“我們江家替您養(yǎng)了六年的女兒,把她成自家孩子一樣疼愛!六年的養(yǎng)育,不求陛下感恩,可至少您不能把刀架在江家孩子的脖子上啊!”
“不······不可能,你們騙朕。”司燁倏地猩紅著眼大吼:“你們騙朕。”
那眼神中的戾氣讓老夫人陡然想起他十歲弒弟時的狠辣模樣,又見孫兒顫抖著眼睫,那刺目的鮮血漸漸染紅了衣領。
老夫人瞪大眼,猛然看向江枕鴻:“孽障!你再瞞下去,桉兒的命就沒了!桉兒要有個好歹,我看你百年之后如何跟雪晴交代!”
替別人養(yǎng)孩子也就罷了,還養(yǎng)出了仇,叫親生父親提刀尋上門,要斬殺自家的孩子,試問天底下可有如此荒唐事。
這當真是要冤死人啊!
聞言,江枕鴻驀地攥緊手,“棠兒是你的孩子,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句話,如一道驚雷,狠狠劈在司燁的頭頂!他手中的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聲音刺激著司燁的耳膜,他似想到了什么,忽然上前,撕開江枕鴻的衣襟。
光滑的胸口,沒有同自己一般剜心頭血留下的疤痕。
沒有····沒有·····心顫抖,手也顫抖。
又聽老夫人道:“不只如此,六年來,我兒都未與阿嫵圓房,他們從未有過夫妻之實啊!
在這件事上,江家未曾虧待她們母女,更不曾虧欠陛下啊!”
他怔愣!
“她……六年都未與你圓房?” 司燁看著江枕鴻,聲音干澀,像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來的。
六年!整整六年!他一直以為,她早已是江家的人,早已與眼前這個男人琴瑟和鳴。
他心中的怨恨、嫉妒、不甘,全都建立在這個“事實”之上。可現(xiàn)在,告訴他,她六年都未與江枕鴻圓房?
從江枕鴻的眼中,他看到了答案。
司燁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一股難以言喻情緒,如同毒蛇鉆進他的心臟,啃噬他的五臟六腑。
司燁胸口劇烈起伏,“她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朕?”
說這話的瞬間,他耳邊回響起六年前她離去時,決絕的話:便是天下男人死絕了,我也不會回頭······
不回頭········不回頭·······
司燁抓起桌上的荷包,轉身沖出去,風從他耳邊刮過,他腦子里都是棠兒最初喚他的那聲委屈不已的爹爹。
眼角濕涼。
似逃一般從江家奔出,翻身上馬,疾馳到了京外的莊子,闖進去,驚了正在院中劈柴的男人。
趙濯回身看見他,驚得心口直跳,正不明所以時,春枝聽見動靜,也從屋里跑出來。瞧見司燁的一瞬,心里咯噔一下。
卻見司燁拿出那枚香包,問:“認識這個香包嗎?”
春枝一愣,繼而目光又落在”司棠”二字上。
“這是小姐生完棠兒,月子里繡的。府里辦滿月酒時,小姐聽到梅城的官夫人們談起你與新王妃琴瑟和鳴。
她便將這荷包扔到園子里,到了夜里,她又挑燈出來尋,卻怎么都尋不到了,小姐那會兒那還哭了呢!”
說起從前,春枝還是替小姐委屈,又問:“只是這東西怎么會在你手里。”
說完,才發(fā)現(xiàn)司燁神情不對,那一雙凌厲的眸子竟是含了淚,春枝心頭一顫。
在她的印象中,這人鐵石心腸,也就只有小姐拿簪子刺傷他時,他落過淚。
其余時候,他有一分不開心,就作鬧的別人十分不開心,他是那種委屈別人也不能委屈自己的人。
春枝看著他,又見莊子內(nèi)外立著黑壓壓一片士兵,她頓生不好的預感,急問:“我家小姐是不是出事了?”
司燁紅著眼眶,聲線暗啞:“朕再問你,六年來你家小姐可曾與江枕鴻圓房?”
說起這事,春枝眉頭微皺,那一晚若不是司燁突然將二爺詔進宮,小姐和二爺就成了。
現(xiàn)在想來,一切都是司燁安排好的,從他詔二爺回京,就打算要逼小姐進宮了。
他左一個右一個的睡,憑啥要小姐給他守節(jié)。
可想想,便是心里不忿,小姐和棠兒已然被他搶進宮,告訴他這件事,對小姐也是好的。
春枝低了低頭:“小姐成親那日,就告訴二爺她懷了你的孩子。二爺知道小姐的難處,未指責她一句。
這六年,二爺日日宿在書房,只初一十五去小姐的屋子。每次來,都睡在窗下的軟榻上,二人看似是夫妻,實則倒像是兄長照顧妹妹。
其實你該感謝二爺?shù)模魶]有二爺,小姐和棠兒只怕早都沒了。
小姐生棠兒時難產(chǎn),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
春枝說到從前,難過的紅了眼,“她懷孕的時候,日日以淚洗面,飯也吃不下,懷孕六個月的時候,人瘦的皮包骨頭。二爺想盡一切辦法給她補身子。
好不容易身子將將養(yǎng)好,待到懷孕九個月的時候,你娶沈薇的消息又傳到梅城,她受了刺激,當夜便早產(chǎn)。
那血一盆一盆的往外端,產(chǎn)婆都說人不行了,要府里準備后事。
是二爺一遍又一遍的喚小姐的名字,小姐能挺過來,都是二爺?shù)墓凇ぁぁぁぁぁぁ?/p>
黑壓壓一片黑甲軍,來時匆匆,走時也匆匆。
春枝不知司燁聽進去幾句,只是見他眼睛紅的厲害,她總覺得心頭不安,當即讓趙濯去江家打聽小姐兒和棠姐兒在宮里的消息。
·····
皇宮
雙喜急色匆匆的推開張德全的屋門,“干爹干爹,您別睡了,你快去勸勸陛下吧!”
張德全側歪在床上,頭也不回,“勸什么勸,他心狠著呢!孩子沒了,他一滴子眼淚也不掉,一頓還吃一碗米,他心大著呢!誰都不用勸。”
“干爹啊!你不知道,昭妃娘娘把他手刺得血肉模糊,他也不叫太醫(yī)包扎。”
話音未落,張德全蹭的坐起身,“拿啥刺的?”
“簪子。”
聞言,張德全又一下倒回床上,“孩子沒了不傷心,女人哭了,他急翻天,刺他,他愿意挨著,咱家有啥法兒!”
“干爹你別跟陛下賭氣了,陛下受傷后出了宮,這會兒回來了,也不知怎么了,眼睛紅的厲害,往吉安所去了。”
張德全猛地坐起身,想起顏妃娘娘薨逝時,他那會兒也是一滴子眼淚都沒有,事后瘋了般沖出去,又大病一場。
雙喜又道:“干爹,吉安所停著公主燒焦的尸首,聽人說,公主死前整個身子都蜷縮著,像是死前疼的厲害,這要是被陛下親眼看到了,兒子怕他受不了啊!”
聞言,張德全鞋子都沒穿,邊哭邊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