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臉色難看道:“陛下說的這是什么話,您如今身體正值壯年,又怎會……”
宣德帝冷著臉打斷她,“皇后,朕的身體到底如何,你心知肚明,又何必自欺欺人。”
皇后陡然紅了眼,默默背過身去。
“父皇,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墨映雪一時間忘了哭,哽咽著開口。
宣德帝看了她一眼,并未說話。
可那眼神,卻分明帶著些許難以說出口的失望。
墨映雪知道,自己在一眾兄弟姐妹中不算聰明,甚至都稱不上聽話。
但是這么多年,父皇對她一向疼愛有加,就算是有人詬病她如何不好,他也總是第一時間站出來護著她。
就連貴妃娘娘都說,她的壞脾氣,全是父皇縱出來的。
可如今,偏疼她的父皇,卻嫌她不夠懂事。
淚水模糊了雙眼,墨映雪趕忙抬手去擦,眼淚卻越擦越多好似沒有盡頭一般。
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看著冷漠的宣德帝,墨映雪再也忍不住,哭著站起身跑開了。
屋內的氛圍,也一瞬變得凝重。
嬌嬌放下了筷子,看了看滿臉冰冷的宣德帝,又看了看臉色同樣不好看的墨錦川。
直覺告訴她,大人們這是吵架了。
大哥哥同她說過,碰到這種情況,如果不知道怎么勸就躲遠一點,盡量不要添亂。
她雙手扶著桌子邊緣,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她噔噔噔走到宋言汐面前,奶聲奶氣道:“娘親,咱們走。”
宣德帝問:“走哪兒去?”
嬌嬌頭也不回去,“走得遠遠的,免得礙皇爺爺的眼。”
她口齒清晰,一番話說的無比流暢,顯然是提前在心中提前演練過。
明明是陰陽怪氣的話,從小丫頭嘴里說出來,卻稚氣十足。
宣德帝聽著,非但沒覺得自己身為帝王的威嚴遭到挑釁,反而被她賭氣的話給逗笑了。
他朝著嬌嬌招招手,“來,到皇爺爺面前來。”
小丫頭輕哼一聲,別過臉去,“才不要,皇爺爺壞。”
此話一出,桌上幾人的臉色微微一變。
宣德帝聞言,臉上的笑亦是淡了幾分。
孩子年紀尚小,對于好壞并沒有一個準確的定論,也分不清究竟何為好何為壞。
通常是身邊的人說好,她便認為是好,反之亦然。
難免會有人利用孩童天真這一點,借著她的嘴,說出自己想說卻不敢說的話。
他是老了不錯,可還沒糊涂到,被人蒙蔽還毫無察覺的地步。
宣德帝面色微沉,正要開口,就聽嬌嬌氣鼓鼓道:“皇爺爺要把姑姑嫁出去,嬌嬌不跟皇爺爺好了。”
“嬌嬌,不可胡說。”皇后出言喝止,臉色說不出的難看。
宣德帝卻道:“讓她說,一個小丫頭而已,朕還不至于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聽到他這么說,皇后哪里還敢說什么。
別說他并非是氣量狹小之人,即便真的是,有些話也只能在心中想想。
他是一國之君,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即便真錯了那也只能是別人錯。
不,他怎么可能有錯?
察覺到氛圍不太對,嬌嬌往宋言汐身后躲了躲,小聲道:“娘親,皇爺爺好兇。”
宣德帝眼皮狠狠跳了兩下。
他剛剛,很兇嗎?
與他探究的視線對上,小丫頭抿了抿唇,更害怕了。
宋言汐拉住嬌嬌的小手,溫聲解釋道:“嬌嬌不怕,皇爺爺不是故意兇你。”
她頓了頓,才繼續道:“他只是生性不愛笑。”
嬌嬌狐疑地看了眼宣德帝,又看看宋言汐,小聲嘟囔道:“娘親肯定不會騙嬌嬌的。”
宣德帝聽著這話,難免覺得扎心。
他的好乖孫,竟然更信那丫頭的話,不信他。
當真是……
算了,他本來也沒同這孩子相處多久,怕他情有可原。
想著方才她控訴的話,宣德帝軟了語調問:“嬌嬌,你方才說皇爺爺要把姑姑嫁出去,是聽誰說的?”
小丫頭歪了歪腦袋,不答反問:“皇爺爺真的要把姑姑嫁出去嘛?”
宣德帝一噎,這小丫頭,好生厲害的一張嘴。
見嬌嬌還要再問,墨錦川輕聲喚道:“嬌嬌。”
小丫頭聽到他的聲音,忙乖乖站好,解釋道:“爹爹不許兇,嬌嬌很乖的。”
宣德帝笑道:“嬌嬌不用怕他,今日有朕在,小五不敢兇你。”
嬌嬌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沒說話。
那幽怨的眼神,分明在說:“皇爺爺今天在,又不是天天在。”
被她那小模樣逗笑,宣德帝剛想說話,卻突然捂著唇輕咳了兩聲。
皇后趕忙起身為他拍背,臉色難看道:“夜間天涼,陛下還是早些吃了飯安歇吧。”
宣德帝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無事。
皇后還想勸,就聽他沉聲道:“朕是時日不多,可也不想現在就每日躺著等死。”
“陛下息怒,臣妾絕無此意。”
皇后白著臉后退半步,作勢便要跪下。
“德海。”
宣德帝開口的瞬間,德海兩步上前,扶住了皇后。
他似乎是想說話,可最終只剩一聲輕嘆。
說到底,他不過是他們墨氏皇族的一個奴才。
說難聽點,就是他們腳邊的一條狗。
這當狗,就要有當狗的自覺,千萬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
否則,哪天被人扒皮抽筋上了桌,都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錯了。
皇后眼眶微紅,還想再勸,又覺得自己作為長輩不該在孩子們面前如此失態。
她背過身去,悄悄擦去眼角的淚,再轉過頭來時又恢復了以往的雍容華貴。
就好似方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身為中宮之主,控制情緒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今日若非牽扯到墨映雪,她唯一的女兒,她絕不會失態。
宣德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人早晚都有一死,有何可懼?”
皇后心中苦澀,卻也只能應是。
她從不怕死,怕的只是,她死后雪兒無人可依。
一個沒有同胞兄弟幫襯,空有嫡出名頭的公主,待兄弟繼位后多半會淪為對方穩固朝堂的棋子。
或和親,或下嫁。
再沒有什么,比嫁出自己嫡親的妹妹,更能彰顯新皇拉攏對方的承認。
不說遠的,光是眼下梁國求親一事,安王與寧王的態度,都是想著以和親止戰。
哪怕和親的人選,是與他們擁有著相同血脈的妹妹。
皇后垂眸,掐了掐手心。
那是她的女兒,她決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