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世道不該這個樣子,世道不該這個樣子。”
謝沖默默咀嚼著關興的話,默念幾遍之后突然情緒激動的吼道:“可世道就是這個樣子,我們特么的能怎么辦啊?”
“我父親為能讓我舉為孝廉,踏入仕途改變命運,賣掉家里所有良田,給里正當了佃戶,我為了滿足父親的期望,低聲下氣四處求學求書,十幾年來一刻也沒休息過,好不容易舉為孝廉了,覺得人生光明了,結果呢?”
“已經定好的官職被四大家族搶了不說,還害的兄長喪命嫂嫂蒙羞,連我自已也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我家努力兩代人,到頭來落得這么個結果,這就是特么的世道。”
謝沖抓著柵欄瞪著前方,眼中滿是恨意,情緒激動的近乎崩潰。
孟駿走到身后拍著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同時悠悠嘆道:“身為游俠,我也算走南闖北見過許多世面了,轉了一圈最后發現,江東的天最黑,江東的士族最目無法紀。”
“中原士族雖也干恃強凌弱之事,但有曹操壓著,沒人敢在官場上動手腳,謝沖這事若發生在中原,整個家族怕都得被曹操給屠嘍。”
縣令不是小官,哪怕只是個尚未赴任的準縣令,那也不是說換就換的。
這事擱在曹操和劉備手下都屬于天方夜譚,在江東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可見吳郡四大家族的實力有多強,孫權對江東的掌控力有多弱。
關興嘆息道:“圣賢書教導我們要遵紀守法尊老愛幼,要團結互助,可結果呢?”
“謝沖的前程被搶了,孟駿的財物被搶了,寧桓的媳婦被搶了,該死的士族不斷打著圣人的幌子教我們做好事,自已卻心安理得的做壞事,這合適嗎?”
“難道我們就一直忍耐嗎,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憑什么咱們老百姓就得一直受他們欺負啊?”
謝沖猛的抬頭,眼眶紅的如發狂的野獸,盯著關興咬牙切齒道:“少將軍,咱們素未謀面又非親非故的,你為什么要來跟我們說這些,你想讓我們做什么不妨直說,只要你能幫我殺了朱宏報仇,我這條賤命就是你的。”
眾囚聞言齊齊向關興看去,能進這地方的沒幾個是傻子,他們相信關興肯定有所求。
關興蹲身抬頭,直視著謝沖發紅的眼睛說道:“你想殺朱宏報仇我特理解,但我要的不止是朱宏,我要的是整個朱氏家族,哦不,是吳郡四大家族徹底覆滅。”
謝沖已經瞪圓的眼眶又撐大了幾分,不可置信的說道:“你跟四大家族有仇?”
關興搖頭道:“沒有,我跟四大家族沒仇,頂多就是各為其主而已。”
謝沖詫異道:“那為什么要干這么狠?”
他跟朱家有著血海深仇,卻也只想找兇手朱宏報仇,從未想過牽連整個朱氏家族,關興可好,竟要滅人家滿門?
關興解釋道:“我剛才說了,世道不該是這個樣子的,所以我想改變。”
“我查過典籍,四大家族占著吳郡九成以上的土地,享受著各種權益,將整個吳郡乃至周邊數郡的百姓都變成了自已的奴隸。”
“掌握了海量資源和特權的四大家族非但沒有精忠報國,反而對下盤剝百姓,對上誆騙朝廷,不斷的損公肥私,這合適嗎,合理嗎,江東是大漢的江東啊,還是他們四大家族的江東啊?”
“你也是讀過圣賢書,并且差點踏入官場的,該懂的不該懂的應該都懂,朝廷每年從四大家族手中收繳上來的賦稅幾乎為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四大家族這樣的士族都是朝廷的蛀蟲,是趴在朝廷這棵大樹上吸血的寄生蟲,黃巾之亂為什么爆發,不就是因為士族侵吞了太多土地,逼的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嗎?”
“士族把百姓逼反了,回頭卻把鍋甩到皇帝頭上,說皇帝昏聵才導致的天下大亂,皇帝陛下何其冤也?”
“然后呢?”
“王朝覆滅了,大漢玩完了,士族卻換個主子繼續他們驕奢淫逸的生活,繼續盤剝百姓,欺負你這種沒背景的可憐蟲。”
“不止是你,你的兒子你的孫子,你所有的后代只要出生,就會淪為士族的奴隸,士族最大的財富不是良田不是莊園,而是你們這樣的窮鬼。”
謝沖腦中轟的一聲如遭雷擊,渾渾噩噩的,看向關興的眼中都出現了幻影,冒出了三個一模一樣的關興。
他卻顧不上眨眼調整視線,而是喃喃自語道:“士族最大的財富是窮鬼,是窮鬼?”
其他囚犯紛紛默念著這句話陷入沉思,他們想到了自已的父親祖父曾祖父,不都是跟自已一樣的可憐蟲嗎?
反觀四大家族,祖祖輩輩都是高官,已經輝煌了數百年,不出意外還會繼續輝煌下去,永無止盡。
也就是說他們的兒孫會跟他們和他們的祖輩一樣,永遠都在底層掙扎?
那還活個什么勁啊,不如死了算了。
謝沖終于回過神來,盯著關興說道:“你說的沒錯,可那又如何,又能改變什么?”
關興笑道:“不試試怎么知道改變不了呢?”
“都說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不管王朝如何變遷,士族始終存在,害你的吳郡朱氏據說是顓頊帝的后代,這都傳多少代,換多少王朝了,他們還是人上人,憑什么?”
“所有士族都以為他們的富貴會世世代代的傳下去,可我偏要打破這一鐵律,我要打土豪分田地,將這些良田分給每一位百姓,讓他們每天都能吃飽穿暖,永遠不再受饑寒之苦。”
“我還要推廣書籍修建書院,讓每個人都讀得起書,還要建立醫館,讓每個人都看得起病,讓我大漢的百姓全都幼有所依老有所養,讓這世間再沒有欺凌和壓迫。”
關興堅定的語氣如同暮鼓晨鐘,聽的謝沖振聾發聵,滿臉迷醉的說道:“這比圣人的宏愿還大,能做到嗎?”
關興反問道:“能不能做到重要嗎?”
“只要我們做了,百姓和歷史就會記住我們,縱然我們失敗了,后人也會沿著我們的腳步繼續前進,直至成功。”
“你應該打過架吧,別人欺負你,你若因為害怕而放棄反抗,別人就會變本加厲的欺負你,相反,你若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態全力反抗,他再想欺負你就得掂量掂量。”
“同樣的道理,只要我們勇于反抗,士族就不敢肆無忌憚,士族之所以會這么猖狂,本質上就是你們這樣的良民慣的。”
謝沖沉默片刻,突然起身后退,噗通跪地鄭重說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少將軍說的對,該做的事盡管去做,不用在乎結果,只要做了就會有人記住咱們的。”
“少將軍,你若不嫌棄,我謝沖這輩子跟你干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