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竹是個聰明人，她果然從黃浩臉上看出了他有困難。
善解人意的林娘子，擺出了一副她能理解的表情。
搞得黃浩莫名其妙慚愧起來。
人家將軍夫婦，只是憂國憂民而已。
結果，自己這邊竟然配合不上。
黃浩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此事并非我們不盡力，只是北境大戰多年，武器損耗極大。現在北境最缺的就是金屬工具，若要向朝廷申請，也是不可能批的。”
林雪竹想了想，問道：“那倘若我們自己有門路呢？”
黃浩一下子來了精神，身子向前傾了傾道：“怎么搞？”
林雪竹不動聲色道：“每個城池都有以打鐵為生的，他們怎么搞，我們就怎么搞。”
“林娘子是說自己打制？”黃浩問。
林雪竹點點頭。
黃浩至此，是真的佩服這位將軍夫人。
想干啥干啥，是真的不嫌麻煩?。?/p>
林雪竹道：“只是有一點，我們這恐怕找不到會打鐵的人。”
“軍中有?！痹尢嵝训?。
黃浩略一思索，覺得是這回事。
雖然原本的征北軍被重新整編，但想在安北城的官兵里找出個會打鐵的，應該不成問題。
“那鐵礦從哪來呢？”黃浩覺得人不是問題，材料才是問題。
林雪竹并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說：“你們只需準備一個背人的地方，我自有辦法?！?/p>
“林娘子的意思，是要瞞著別人？”黃浩問。
林雪竹點頭，“當然，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連孔大人和黃大人最好也不要參與進來，以免東窗事發，禍及兩位大人?！?/p>
她這么一說，黃浩有些猶豫了。
聽起來，怎么感覺林娘子的門路不太正當呢？
這事要是真的干了，不會留下什么隱患吧？
見他猶豫，林雪竹道：“當然，這事還得獲得孔大人的首肯，不如黃大人回去和孔大人好好商量一下？若實在不行，就當我今天什么都沒說。”
對于一些有必要的事，她會盡量推進。
但若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不會勉強，再找別的方法就好。
因此，多一句勸說的話，她都不想多說。
有些事要做，就是要承擔風險。
她愿意承擔，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
所以，提出可能性，讓對方自己拿主意就是。
林雪竹起身，從自家的藤條筐里，摸出了兩個油紙包。
笑道：“這是一些果干和肉干，麻煩黃大人帶回去，給孔大人嘗嘗吧?！?/p>
她既這樣說，就代表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
黃浩心里明白，嘴里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起身要走。
經過元修時，他點頭告別。
元修只是望著他，溫和地笑了笑。
黃浩的心里，頓時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過去，以他在軍中的級別，是無法經常見到主帥的。
少數的幾次，他看見的元修，皆是滿臉剛毅決絕的神色。
行色匆匆，仿佛時時刻刻都繃緊的弓弦。
黃浩的目光，不自覺移到元修的傷腿上。
鬼使神差般，他問道：“大將軍，如果重來一次，你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還會為了北境拼死一搏嗎？”
這個問題，是戰爭結束之后，當他們漸漸意識到，他們被朝廷遺忘和慢待時，他和同僚之間經常會談起的。
他聽過各種各樣不同的答案。
有人說會，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有人說不知道，因為結果確實太讓人失望。
偶爾有幾個特別憤慨的，會說幾句氣話。
而今天，他真的很想知道，元修面對這樣的問題，會做出什么樣的回答。
元修只淡然一笑，回答道：“會，因為總要有人改變這個世界?！?/p>
黃浩愣住了。
在那么多的答案中，他從沒有聽過這樣的一種。
這是從一個在這場戰爭中最鞠躬盡瘁，戰后卻受到了最不公平對待的人口中說出的話。
黃浩的眼眶紅了。
他站在原地，望著從輕薄窗紙中透過的微弱光線，久久沒有動作。
半晌，他低下頭，深深地向元修鞠了個躬。
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山洞，他望著豁然開朗的景象，嘴角露出一個既苦澀又堅定的笑容。
他的主帥，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會讓人失望。
不愧為軍中楷模。
眼看著黃浩走遠了，林雪竹湊到元修身邊，小聲說：“夫君，你這話一出，不得給他個小小千夫長架在火上烤了？”
元修帶笑望著林雪竹，“怎么，夫人對為夫這一番配合不滿意？”
“那倒也不是?！绷盅┲裣肓讼?，實話實說，“我只是不想太過勉強別人。畢竟這是關乎整個北境的事，如果他們作為官員都不想犯險，我一個平頭老百姓，又有什么立場一定要做呢？”
元修笑著，伸手在林雪竹頭頂揉了揉。
低聲說：“的確，夫人已經盡力了。對于夫人來說，盡力就足夠了?？墒?，對于為夫來說，有些事卻是一定要做成的?！?/p>
為了達成目標，他不在意是否為難了孔博和黃浩。
因為區區一兩個人，對于整個北境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就像打仗不能怕死人一樣。
做事情太過于瞻前顧后，會錯失良機。
見林雪竹沒說話，元修將她拉近，正要逗逗她。
突然，林雪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鄭重其事地說：“夫君，兗王負責監管的鐵礦全在我的空間里。不僅如此，我還偷了他用來煉鐵的所有工具，包括火炭。整個國庫和參與陷害夫君之人的私庫，也都被我偷了個干凈。只要我愿意，夫君需要的一切我都可以弄來。無論夫君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心大膽去做，我就是夫君的最后一道防線。”
時至今日，元修以往對于林雪竹的所有推測，都從她的口中得到了證實。
元修十分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從今往后，他與她之間，再無隔閡與秘密。
是真正的夫妻一體。
想到這里，元修難以抑制心中洶涌的感情，用力將林雪竹摟進了懷里。
誠然，上天對他不公，皇兄虧待于他。
可那又如何？
他已經得到了世間最寶貴的人，最稀有的感情。
這些，都足以治愈他前半生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