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亮雙手握著話筒麥克風(fēng)一端離開耳垂，深呼吸了幾口，仔細(xì)斟酌起康生這段軟硬兼施的話。那裹著蜜糖的許諾，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自己的耳膜，帶來一陣冰冷的戰(zhàn)栗。

他不是方樹林那種為了上位可以不顧一切的賭徒，康生突如其來的“看重”和“正式隊長”的誘餌，只讓他嗅到了濃烈的陰謀氣息。以防萬一，他悄悄按下電話機上的錄音鍵。（九十年代初，錄音電話的入網(wǎng)，需要向電信部門申請批準(zhǔn)才能開通。而開通的人，需要具備特殊工種這個條件。）

“康領(lǐng)導(dǎo)，”周亮的聲音刻意壓平，言語已經(jīng)帶著些疏離，“您說阿城和方樹林在合家歡私下會面？這消息來源可靠嗎？方樹林現(xiàn)在處于請假狀態(tài)，阿城……據(jù)我所知，他姐夫葉換根剛被監(jiān)管，他本人行蹤不定。貿(mào)然去合家歡抓人，而且是跨區(qū)域行動，程序上是否……”

他謹(jǐn)慎地拋出疑問，既是試探康生的真實意圖，也是在給自己爭取思考的時間。

電話那頭，康生顯然沒料到周亮?xí)谶@個節(jié)骨眼上跟他講“程序”。

一股被忤逆的怒火瞬間沖上腦門，但他強壓著，聲音陡然變得陰冷強硬：“周亮，都什么時候了還跟我談程序？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消息來源絕對可靠。阿城和方樹林?jǐn)囋谝黄穑俜职偈窃诿苤\違法亂紀(jì)的事。他們手里還可能有對組織、對領(lǐng)導(dǎo)極其不利的東西。”

康生喘了口氣，語速更快，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命令你，立刻、馬上、組織你最信任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合家歡酒店。目標(biāo)就是方樹林和阿城。必須把人控制住，把他們身上、房間里所有的物品，特別是錄像帶、錄音帶之類的東西，一樣不少地帶回來交給我，聽清楚沒有？這是命令，關(guān)乎厚街治安的穩(wěn)定，也關(guān)乎你自己的前途。”

情急之下，最后那句“關(guān)乎你自己的前途”，康生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威脅之意赤裸裸。

周亮的心沉到了谷底。康生越是這樣急切、越是這樣強調(diào)“東西”的重要性，越證明合家歡那里正發(fā)生著足以掀翻桌子的巨變。阿城和方樹林這兩個互相猜忌、甚至互相撕咬的困獸，竟然真的坐到了一起？他們手上到底握著什么，能讓康生如此失態(tài)，不惜撕破臉皮強行命令他跨區(qū)抓人？

“明白了，康領(lǐng)導(dǎo)。”周亮沒有再爭辯，聲音恢復(fù)了刻板的服從，“我立刻組織人手出發(fā)。保證完成任務(wù)。”他刻意強調(diào)了“保證完成任務(wù)”幾個字，讓電話那頭的康生稍微松了口氣。

掛斷電話，周亮臉上的平靜瞬間被凝重取代。妻子擔(dān)憂地看著他：“老周，怎么了？康生又給你出什么難題了？”

周亮擺擺手，沒時間解釋，快步走進(jìn)臥室，換上制服。他一邊系扣子，一邊大腦飛速運轉(zhuǎn)。

康生這命令風(fēng)險巨大，跨區(qū)行動，手續(xù)全無，對象還是在職只是沒有上班的隊長，另一個則是有背景的江湖大佬，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fù)。但違抗命令，康生立刻就能擼掉他這個“代理”隊長，甚至給他安個“抗命不遵”的罪名。這似乎是個死局。

然而，周亮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康生越是瘋狂，說明他越心虛，而他著重提及的錄音帶和錄像帶，可能就是破局的關(guān)鍵.

他迅速撥通了幾個絕對可靠、平日里也對方樹林頗有微詞的老部下電話，言簡意賅：“緊急任務(wù)，立刻到局里集合，帶齊裝備動作快，注意保密。跟我去虎門合家歡酒店，抓捕嫌疑人方樹林和阿城。”

他沒有提康生的名字，只說是“緊急任務(wù)”，避免了不必要的猜測和可能的泄密，但是安排在局里集合，卻有著其他的深意。

放下電話，他拿起自己的配槍，檢查了一下彈匣，又小心地將那盤至關(guān)重要的錄音帶貼身藏好。這盤帶子，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底牌和護(hù)身符。

“老周，小心點。”妻子追到門口，臉上滿是憂慮。她知道丈夫這個“代理”隊長當(dāng)?shù)萌缏谋”?/p>

周亮點點頭，沒有多言，只留下一句：“看好家。”便大步流星地沖入夜色之中。

…………

虎門，合家歡酒店二樓，風(fēng)暴眼中心。

豪華包房內(nèi)，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阿城被兩個虎門市場的兄弟反扭著胳膊，像只待宰的肥豬，癱坐在墻角的沙發(fā)上，臉色灰敗，眼神空洞。

他精心策劃的自保、切割、乃至拉人下水分擔(dān)壓力的計劃，在蔣凡破門而入的那一刻徹底粉碎。更讓他絕望的是，那盤足以讓康生和他同歸于盡的錄音帶，落到了蔣凡手里。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冰冷的手銬和漫長的刑期。

方樹林則被張春耕像拖死狗一樣從地上拽起來，粗暴地按在另一張單人沙發(fā)上。他右手腕被張春耕反關(guān)節(jié)擰得脫臼變形，軟綿綿地耷拉著，鉆心的劇痛讓他額頭冷汗涔涔，酒糟鼻因為疼痛和屈辱顯得更加通紅。

他兇狠又怨毒地瞪著張春耕和蔣凡，嘴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你們……你們這是非法拘禁公職人員，我要告你們，你們?nèi)家甑啊！?/p>

張春耕面無表情，只是站在他身后，一只大手像鐵鉗般牢牢按在他完好的左肩上，讓他動彈不得。對于方樹林的嘶吼，他充耳不聞，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像一頭守護(hù)領(lǐng)地的孤狼。

蔣凡最終還是無法做到讓兄弟們涉險，自己提前離開，而汪文羽又擔(dān)心他的安全，想到自己的職業(yè)，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給他提供一份保障，堅持要留下。

蔣凡坐在主位的沙發(fā)上，汪文羽緊挨著他。他手里把玩著那臺從阿城身上搜出的微型錄音機，又看了看桌上那臺老式錄音機和幾盤錄像帶，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方隊長，省省力氣吧。”蔣凡終于抬眼，看向狀若瘋狂的方樹林，語氣平淡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持槍搶劫、蓄意傷人未遂，人贓并獲。你覺得，是你要告我，還是我該告你？至于非法拘禁？”

他嗤笑一聲，“我們是見義勇為，阻止持槍暴徒行兇。順便幫你們周隊長控制住你這個敗類而已。哦，對了，周隊長應(yīng)該快到了。”

方樹林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他知道蔣凡所說的隊長，肯定不是周亮。而是市局的鐵面隊長，這次厚街風(fēng)暴的幕后推手之一，落到他手里，比落到蔣凡手里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