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政三十余年，李光旭的職位雖然不算很高，但他的人脈還是非常強大的。早在年前，他就聽說了公安部很可能要對任兆南案進行調查，于是立刻通過特殊渠道，向吳慎之委婉的表達了問候。元月十號，是吳慎之六十二歲生日。吳這種身份的人，當然不會為了生日大操大辦，一切都是心照不宣，該記得的人自然會記得，不需通知和召集，各種祝壽的賀禮早就在奔赴京城的路上了。李光旭沒有賀禮。他托人送上了一張賀卡。賀卡上沒有任何祝福的話，只留下了一個名字。不要小看這張賀卡，在雙方都做好刺刀見紅準備之際，這張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賀卡，可謂意義非凡。吳慎之收到賀卡的當天晚上，便親自把電話打到了李光旭的家中。論起來，李光旭和吳慎之還有過一面之緣。當年吳慎之在省內任職期間，曾經到撫川做過調研，而那時候的李光旭還在武安區工作，有過短暫的接觸。電話接通之后，吳慎之先是表達了謝意，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遠在千里之外的李光旭居然還記得自己的生日，實屬有心之人。李光旭也說了很多祝福的話，整個通話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沒涉及到任何實質性的內容，甚至連正常工作都未提及，便在問候聲中掛斷了。高手過招，不需要太多花哨的動作，往往是一招制敵，見血封喉，同理，高手交往也沒必要吃吃喝喝的拉感情，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對方想要什么，談笑之間，一個眼神，就足以達成默契了。通話之后的第二天，李光旭的兒子李紫光便接到了國家發改委的調令，擔任發改委項目審批委員會一處副處長。國家發改委，全稱國家改革與發展委員會，是國務院下轄的重要職能部門，毫不夸張的講，但凡是與經濟發展有關的大事，都要經過這個衙門，權力之大，可想而知。而項目審批委員會則主管國內的重大項目審批，委員會下設七個處，分別掌管各行業，一處負責的是礦產和自然資源，絕對可稱得上是重點中的重點。據說，就連省委書記想拜見一處的處長，都要提前預約排隊，好不容易排到了，趕上業務忙，讓你在門外等上兩小時，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如此部門的副處長，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所有人做夢都想不到，會從省里抽調上來一個年輕人，而且還是沒有相關經驗的年輕人。拿到調令的那一刻，就連李紫光本人都感覺是在做夢，給他父親打電話的時候，激動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了。李光旭卻很平靜，他笑著告訴兒子：這就是道開胃菜而已，真正的大餐還沒上呢。兒子一時有點懵，正想再問問到底怎么回事，可他卻已經把電話掛斷了。這確實是道開胃菜。畢竟，李紫光比林海還要小兩歲，就算身居要職，但想要站穩腳跟，卻還需要時日。暫時起不到什么作用。而接下來的操作則是超級大手筆了。在今天和聯合調查組的接觸中，許國華很巧妙的找了個機會，與李光旭進行了短暫的接觸，并帶來了吳慎之的口信。明年，政法委有多名領導即將退休，其中不乏手握實權的要職，只要李光旭愿意，可以直接進入部委任職。這也是平級調動。但熟悉官場規則的人都知道，地方干部直接調入京城是非常難的，涉及到諸多環節，如果在高層沒有非常強大的人脈和背景，幾乎不可能做到。按照相關規定，副省級領導干部在63歲正式退休，在此之前，一般在60歲左右退居二線，而李光旭今年剛滿57歲，以他的資歷和才干，再干個三五年，是不成問題的。這還不是關鍵所在，眾所周知，吳慎之把持政法系統多年，李光旭調入政法委，就等于是上了道保險，只要吳的位置穩固，將來無論怎么樣，都不會出現什么大問題了。李光旭萌生退意，并非是因為心性淡泊，想要遠離是非紛爭，而是去年被蘇鵬搞了之后，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憂患意識，打算提早布局，也好全身而退。可面對日趨復雜的局面，他的布局卻打了不少折扣，這個節骨眼上，如果能得到吳慎之的承諾和庇護，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更何況，政法委的那幾個空缺也都是大權在握，極具誘惑力。短暫的思考過后，他慎重的表達了同意。充當白手套的許國華聽罷大喜，立刻撥通了吳慎之的電話。把情況匯報了上去。照例，吳慎之在電話中什么都沒說，只是嗯了幾句，便掛斷了。但這就足矣了。因為，李光旭調任政法委的前提條件是，吳慎之繼續掌握實權，否則，這次調動就失去了意義。接下來要做什么，就無須多言了。所以，在得知周海豐的情況之后，李光旭立刻預感到這是一個超級大炮仗，即便無法拆除，也必須先暫時摁下，否則，這個大炮仗要是響了，那他之前的努力就算徹底白費了。此時此刻，在他的心中，已經形成了一個初步的計劃。所謂釜底抽薪，關鍵在于一個抽字。客觀的講，他也是釜底下的薪之一，但當然不能把自己抽出去，那樣就等于跟顧煥州鬧僵了。毫無疑問，被抽出來的，只能是蔣宏。而這也是他的一貫作風。借著聯合調查組的手，把蔣宏掀翻在地，顧煥州就會陷入無人可用的境地，如此一來，陳思遠案和大公子案的偵辦會被迫停滯，客觀上就等于給了吳慎之應對的時間。這么做的難度在于，既要查辦蔣宏，又不能把任兆南的案子翻過來，同時還得確保李光旭本人安然無恙。三個條件，缺一不可。所幸的是，對于許國華而言，類似這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玩法，早就輕車熟路了，不用準備就可以做到信手拈來。到目前為止，蔣宏對此還一無所知。但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聯合調查組的到來，讓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別看表面上若無其事，但暗地里卻高度戒備，偷偷派出自己的心腹，對調查組的行蹤嚴密監視。這個無奈之舉，卻有了意外收獲，發現了李光旭和許國華的私下接觸。在普通人看來，那點接觸，完全可以被視為正常的閑聊，但蔣宏憑著多年的刑偵經驗，立刻察覺到其中的不尋常之處，他初步懷疑，李很可能與吳慎之有暗中往來。而在今天晚上的談話中，李光旭又極力主張把周海豐的事暫時壓下來，這更加印證了他的判斷。于是，在與李光旭分手之后，他并沒有立刻返回公安醫院，而是給崔勇打了個電話，讓他嚴加看管余紅旗，他自己則驅車趕赴省城。坐在奧迪車的后座，望著車窗外濃濃的夜色，他的嘴角掠過一絲冷笑。這是一場獵人之間的黑暗對決，每個獵人隨時都可能成為獵物，到底誰能笑到最后，目前還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