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重安與老探花,四目相對。
誰都不說話。
一時間空氣都凝固了。
謝方儀幾乎不敢呼吸。
似乎是一瞬間,又好像是很長一段時間,老探花忽然哈哈一笑,說道:“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的。但我也有要求。我的要求就是,這一件事情到此為止。立即結案。”
賀重安冷笑一聲,說道:“要看情況。”
這一切在賀重安的預料之中,這個價碼。賀重安覺得可以賣了。
但政治交易,雙方信任度是很低的。
萬一,謝老探花耍了賀重安一把,怎么辦?
賀重安不見兔子不撒鷹。絕對不會先讓步。
老探花輕輕一笑,說道:“好一言為定。”
事情說定,立即告辭。毫不拖泥帶水。
謝方儀扶著老探花來到馬車上。老探花立即閉目養神,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額頭已經微微見汗。
方才說話,看似簡單。
但老探花無時無刻不再揣摩賀重安的意思,說出來的才幾句話,在心中盤旋不定的,不知道有多少心思。
“這個賀老三------”老探花輕輕一嘆。
“阿爺,”謝方儀低聲說道,“您是不是答應的太爽快了。田賦太難催繳。”
可以說,根本不可能完全催繳上來。
因為朝廷征稅最容易的是自耕農。自耕農是無法逃稅。朝廷賦稅征收不上來,并不是有人敢抗稅。而是經濟基礎變了。
很多自耕農破產了。如此一來,原本應該征收的賦稅,征收不上來,甚至一些戶口都空了。
所謂催繳賦稅,本質上是中央與地方商議,朝廷就要這么多錢,才不管你征收上的問題,攤派也好,重新調整戶口也好。
總之,朝廷要的錢一定要夠。
這才有好幾年一次催繳。催繳的同時將之前的爛賬一筆勾銷。但之后卻不能有爛賬了。
所以,想完全按照賬冊上賦稅征收起,是不可能的。
“你啊,還是太天真。賀重安的意思是,讓我們江南士大夫出五百萬兩,這一件事情過關,這是買命錢。至于田賦的事情,不過是一個由頭。”老探花說道。
“這------”謝方儀大吃一驚,說道:“居然這樣?”
老探花看了一眼,就猜到了謝方儀的心思,說道:“是不是覺得,朝廷大事,弄得好像土匪談數,太不體面了。”
“晚輩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這就是土匪談數。”老探花說道:“賀重安就是一個土匪,拿住了陸嵩這個蠢貨送上門的把柄。我們不想辦法將這一把柄贖回來,將來麻煩大了。”
“阿爺,我方才覺得,似乎賀重安并沒有想拿我們怎么樣的想法?”
“那是自然,賀重安雖然年齡小,卻不是一個愣頭青。精明的很。”老探花說道:“他要拿下我們,我們也不是吃素的。他稍退一步,既能給皇帝撈一大筆錢回去。更賣我們陸家一個人情。”
“分寸拿捏的恰當好處,如果不是太過年輕,我真懷疑不知道是哪里跑出來的老狐貍。”
“你啊。書讀得太多,都讀愚。要知道,圣賢要是要吃飯的。要吃肉的。這飯從哪里,肉從哪里,都是要一筆一筆賬算清楚。”
“仁義道德,要讀,飯也要吃。仁義道德是不頂饑的。”
謝方儀沉悶好久,似乎再吸收老探花的教誨。
這是他之前完全不一樣的教誨。謝家江南大族,謝方儀從小沒有為錢發過愁。很多事情,難免太過理想化了。
親身經歷過這種高層的權力交易。心中難免有一種幻滅感。
“書上不是這么說的。”
“大儒們,不都是剛正不阿,不與賀重安這種佞臣同流合污才對。”
只是他是謝家培養的后起之秀,只是沒有見過。到底不是書呆子。沉默了好一陣子,說道:“我記得田賦折錢,應該是四百多萬兩?”
“我家如此辛苦奔跑?難道不得一點辛苦錢?”謝探花說道:“家里這么多子弟讀書,娶妻。哪里不需要錢。老頭子我想買幾副唐伯虎。也要一萬兩。咱家又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買賣。公中沒錢。不趁此機會撈一筆,等什么時候?”
謝方儀瞠目結舌:“這不好吧。”
謝方儀本來以為謝家也要攤派一筆錢。萬沒有想到老探花這樣說。
“好的,放心他們不會意見的。”老探花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什么錢能拿,什么錢不能拿,我門清。他們會求著我家拿錢的?真以為我幾十歲的人,跑一趟不要辛苦費啊。”
老探花很有手段,回去之后,召見各方人事。商議此事。
雖然哀聲載道,但大部分人還是捏著鼻子認了。特別是在陶牧那里簽過字的人。唯恐被追究。
只能花錢買平安。
而且正如老探花所料,很多家族都主動給老探花送上一份厚禮,多則萬兩,少也要幾千兩。
畢竟大家都是明白人。今日的事情,沒有謝家出面是很難擺平的。今后難免要求到謝家這里。
一定要在謝家這里留一個好印象。
這邊給賀重安一個準信。
賀重安也召見了江南各級官員,下達了催繳田賦的命令。
陶牧很識趣,根本沒有來參加。說是病了。
真病假病,已經不重要了。
賀重安只是派人盯著了陶牧,只要他不跑,就不去管他了。
有江南士紳配合,各縣追繳田賦,一帆風順-----除卻真正出現變故,銷戶等問題外,有能力拖欠田賦的,都是地方實力派,也就是江南士紳。
而今他們都不能拖欠,乖乖的割肉。豈能允許其他人拖欠。
這一件事情,就順順利利推行了下來。
各級田賦催繳,前所未有的順利,簡直是一帆風順。
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了賀重安面前,內務府很多人一起來清點賦稅。
賀重安也知道,既然江南士大夫已經出血了,是時候給他們一個交代了。
這個案子,也要畫上句號了。
再拖著也沒有意思了。
賀重安說道:“請江南巡撫陶大人來見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