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重安出去之后。

皇帝淡然說道：“老九，你這一手登聞鼓將軍，真不錯，讓我進退兩難。”

“讓皇兄進退兩難的，從來不是我。是真相。”越王說道：“賀重安也不會，也不敢欺君。”

皇帝說道：“你說的對，你接下來準備怎么辦？”

“臣弟只想讓皇兄知道，天下是何等局面。至于如何決斷？卻是皇兄圣裁，臣弟從來相信皇兄決斷。”

皇帝沉默了好一陣子，說道：“是該動一動了。但不是現在。”

“十幾年都這樣過來。治大國如烹小鮮，越是大動作，就越不能急，這一件事情，就當是吹吹風。看看有沒有聰明人跳出來。”

皇帝這番話，既是托詞。也是實話。

托詞，他其實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大動干戈，這番話是用來拖住越王的。

否則越王下場參與，這案子就小不了。

說是實話，是皇帝現在已經醒悟過來。

十幾年的太平，不僅僅在中樞，在地方都有一個頑固的利益集團。

皇帝其實不擔心在中樞的利益集團。

皇帝從來相信，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反手可定。

但是他擔心地方上的局面。

皇帝不相信，大夏地方上會變成唐代藩鎮割據，那是不可能的。

但各地方，對朝廷旨意，陽奉陰違，對上面一套，對下面是另外一套。搞自己的獨立王國，卻是非常可能的。甚至弄得針扎不入，水潑不進。

卻非常有可能。

這就夠棘手了。

皇帝很清楚，他雖然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但能夠直接掌控，其實也就以京城為核心的四五百里之內。至于其他地方，天高皇帝遠。

必須通過官僚體系，間接管理。

所以治國就是治吏。

想對官僚體系動大刀子，怎么樣慎重都不過分。

最現實的是，這一件事情皇帝不可能親自下場沖鋒陷陣，誰來給皇帝當刀子？

越王？

不行。

越王已經到頂。不可能讓越王當首輔。不要說朝堂上不得答應，皇帝本身也會心有疑慮。皇弟不是不能篡位的。

不用越王，那用哪一個政治派系？

皇帝一時間找不出來。

因為他十幾年的因循守舊，各級官員紛紛奉行。真正想做事，敢做事能做事的人。都沉淪下僚。身居高位的，也就一個越王。

以至于他現在找不到一個夠分量，夠能力的快刀好刀。

越王說道：“皇兄所言極是。”

對今日的結果，越王已經很滿意了。

越王上一次給皇帝說這事，皇帝怎么說？等我死了再說。

現在已經籌劃清理地方了。

這已經是大大的進步。

越王說自己相信皇帝的決斷，也不是虛的。

當今這位，他如果想做事，從來沒有他做不成的事情，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

只是越王開始擔心賀重安。

這一件事情，越王越發欣賞賀重安。

賀重安能力手腕，越王固然欣賞，最欣賞是政治理念。

賀重安在咸安宮學中，所作所為，不就是改革嗎？

這正是越王一直在推行的事情。

“皇兄，賀重安這猴子，是不安分，但對朝廷忠心耿耿，賀家也是世代忠良。您就高抬貴手，饒過他吧。”

皇帝饒有興趣地說道：“忠心耿耿，世代忠良？”

那個表情，就好像有一個好笑的事情，不能給別人分享。

越王不明就里，只能接著說道：“況且，他在咸安宮學所做的事情，也卓有成效。”

“你說同學會的事情？”皇帝淡然說道：“你想今后，文官鄉黨同年，勛貴有同學？”

“這個問題，臣弟也想過。”越王說道：“能有什么辦法？勛貴沒有同學，難道沒有家族嗎？治國之策，異論相攪，前明之失，就在于此，朝堂上清一色的士大夫。非國家之福。如果勛貴不想辦法重振，不過數十年，本朝就可以稱之為后明了。如此局面，我等何以見列祖列宗。”

“好歹同學會中，朝廷可以直接插手。士大夫的鄉黨同年，朝廷能插上手嗎？”

皇帝說道：“你很欣賞賀重安？”

“是。勛貴之中，年輕一輩，無人能及賀重安。”

“那好。朕就派他去江南查案如何？”

“這-----”越王皺眉，他不想讓賀重安去查案。

這非培養人才之道。

現在去江南查案，就好像兩軍交鋒，孤軍深入，是先鋒做得事情。說不定怎么就折了。

賀重安如果查不出來什么，自然是大大失分。

如果查出來什么，說不定，下面要來報，賀重安酒后失足，淹死在太湖里了。

誠然，賀重安從這樣的局面中殺出來，才是最能證明賀重安能力的。如果勛貴子弟水平都如賀重安一樣，越王決計不會阻止賀重安去江南。

但勛貴之中，賀重安這樣的鳳毛麟角。實在損失不起啊。

“皇兄，賀重安沒有官職。不方便吧。”

“那好辦。”皇帝說道：“他不是已經賜服，直接因他今日之功，賜七品侍衛。反正侯府子弟，也不算殊榮。”

勛貴子弟有簡在帝心者，一步登天，也是尋常事耳。

太祖太宗年間，不乏這樣出仕的，直接被宣布上戰場，為御前親軍。跟隨御駕沖鋒陷陣。

“怎么？你不愿意？”皇帝看著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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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重安跪在文華殿很久。心中暗道：“出去就出去，還需要跪，真是的。”

跪得腿都酸了。

明知道跪在這里是有好處的。

前文說過，太祖太宗朝，對待勛貴子弟如家人禮。

皇帝如果處置賀重安，用得是國法。

而今罰跪，卻是家法。

這年頭，不是誰都有資格被皇帝罰跪的。

皇帝或者沒有在意這些細節。只是看見上躥下跳的賀重安，感覺厭煩，隨口讓賀重安跪著。

但這本身就是賀重安榮耀。

外人一聽，賀重安做錯事情，皇帝大怒，在文華殿外罰跪。

很多人第一反應，不是賀重安做錯了什么事情，而是皇帝待賀重安有如子侄啊。

只是罰跪的滋味實在難受。

賀重安忍不住小心翼翼挪動雙膝，能夠緩解疼痛。

這個時候，文華殿的門開了。越王走了出來。看見賀重安還跪著，說道：“起來吧。”

賀重安起身說道：“王爺，陛下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