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太宗時給朝廷當兵,很多是為了朝廷給的特權,通過參軍出人頭地。”
“一直以來,禁軍待遇其實并不高,一年十幾兩銀子。說多也多。但太平年間,豪門家奴一年就這這個數字好幾倍。”
“最重要的是家中免役。家中有人當兵,那種苛捐雜稅就派不到身上。軍官更有免稅額度。大部分底層軍官,家中都有幾百畝田。對大部分人來說,軍餉都是自己的零花錢。”
“我家的家丁現在還是這樣,咱們家幾萬畝土地,每年收租都是象征性的。與其說是收租,不如是提醒他們,他們的土地是誰家的。”
“每戶家丁都有幾百畝地。一大家族幾十號人,都指望一個家丁名額庇護。他們失去這個家丁名額,就等于失去了土地了。”
“更不要說,在軍中,我家從不虧待。一旦從打仗,花名冊上先掛上,朝廷一份餉銀吃著。給家里辦事。家里也有月錢,雖然不多,但等于雙餉了。”
“打了勝仗有獎賞,打了敗仗有撫恤。”
“是以能戰。”
“但明宣之世,一直到如今,禁軍中局面越發不一樣了。你看我們賀家莊,東邊前朝張皇后家的莊子。西邊是歸化公鐵家的莊子,南邊我不大清楚,反正也是某家的莊子。”
“北京附近,已經沒有良家子了。”
“對普通百姓來說,真的當兵吃餉了。一年是十八兩,縱然不克扣。養活一家老小之后,也是緊巴巴的。更何況,而今軍中,最底層士卒能不能拿夠十八兩,還難說。”
“現在在軍中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沒有出頭之日。一輩子沉淪下僚不說。甚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賀夫人嘆息一聲,說道:“我們這些家丁,他們有些是從榆林就跟著我家的。但有些不是,比如熊大力與他爹,是從你爺爺在漠北打仗中,從軍中挑選出來的。不就是因為比起現在軍中待遇,給我家當家丁,已經是他們能選擇的最好了。”
賀重安心頭猛地一緊。
他越發感受到了末世氣息。
賀重安對于這種征兵制度,其實并不陌生。西漢的六郡良家子。東漢的三河騎士。一脈相承而已。
這種制度與唐朝的府兵制一樣,其實都很依賴土地制度。土地兼并導致府兵制瓦解。良家子這個群體消失,這種兵制從根本上瓦解了。
天下最好的兵源就是良家子。小地主。這個階層消失后,征召大多都是失地農民,地痞無賴。這些人在軍中,能有多少戰斗力?很不好說。
也就是賀家能打,其實并不是賀家能打。
賀家的武力放在太祖太宗年間,很難說冒尖。
但賀家維持下來,傳承下來了而已。
“老三。其實京城勛貴,就是因為掌控征兵權。禁軍上下都是山河四省出身。與京城勛貴天然一體。這才是他們最厲害的地方。”賀夫人說道:“南征勛貴,以鄭家為首,都是福建,兩廣等沿海人。與禁軍根本尿不到一個壺里。”
“禁軍中很多人說,南征勛貴都是肚子里有蟲。”
這是說南征勛貴中閩人比較多,也是暗搓搓諷刺南征勛貴肚子里都是鬼蜮伎倆。
“當初逼到絕境了。沒奈何投了鄭家。但你要多想想。”
賀重安心中一動,說道:“母親,可是有誰傳話了。”
“沒錯。”賀夫人說道:“我一個手帕交,與鎮國公牛家有姻親,鎮國公要接任樞密使。派人來傳話。讓我家好好思量。之前的事情,都是裴家的事情,與牛家無關。但我等北人不要與南邊外來戶混在一起才對。”
“母親,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賀夫人說道:“我只是覺得,不能背信棄義。”
賀重安說道:“母親說得對。當初也只有鄭家幫忙,而今我家立場再變,就沒有人信我家了。”
結論一樣,但判斷路徑完全不一樣。
賀夫人基于道德。而賀重安基于現實。
也就是說,如果價碼足夠,賀重安是不介意再次跳船的。
但很顯然,牛家的價碼根本不夠。而且有些虛。只說讓賀家跳船,但好處是一點也不給。
空頭支票,都很沒有誠意了。
更不要說連空頭支票都不肯開了。
“有一件事情,還沒有落實,之前不好給母親說。鄭公許諾我宮學的名額。”
賀夫人大喜說道:“有這好事。太好,你就當沒有聽過牛家的傳話了。”
賀重安問道:“娘,我就沒有一點根基嗎?”
賀夫人笑道:“你這孩子傻了吧。我家是陜西人。我爹是延安人。”
古人的籍貫與后世不一樣。
后世在什么地方出生的,就是什么地方人。但在古代卻不一樣。
賀家縱然離開榆林百年了,但還是陜西人。
賀重安恍然大悟說道:“也就是說,我家根基是西北軍?”
“西北軍?”賀夫人笑道:“你這樣說也沒錯。老家遇見一些事情,也常常來北京找我家。我家在陜西會館,還有份子的。”
“與我家交好的很多將領,也都是陜西出身。只是,這年頭-----”
有開國八公這個大山頭壓著,很顯然西北軍,或者陜西籍的將領不成氣候。
賀重安心中慢慢對大夏軍方有了一個整體輪廓。大山頭中有小山頭,武寧侯府也算是一個小山頭了。
這邊正說著話,忽然有人送來一封書信,給賀重安的。
賀重安打開一看,是鄭邦承的書信。
鄭邦承書信中只說了一件事情:宮學名額,出現了變故。鄭家原來許給賀重安的名額,恐怕做不了數了。
賀重安頓時皺眉。
賀重安特地找了一下這方面的資料。最終確定從宮學走御前侍衛這一條路,是大部分勛貴子弟最好的路。不乏有御前侍衛出身,成為封疆大吏。乃至內閣大學士。
賀重安決計不容錯過。
“怎么了?”賀夫人問。
“沒事。我能解決。”賀重安說道:“我們今年是在這里過年,還是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