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那天,許妍嘗試著下地。
然后突然發現,自己可以靠著腋下拐獨立地行走了。
雖然行動還是有點艱難,和從前比卻已經是質的飛躍。
妥妥站在她的對面玩手機,許妍一步步慢慢朝他走去,垂著眼看著腳下的路,微微彎唇,“看,妥妥……”
她看著兩腳平穩落地的樣子,輕聲說,“我不瘸了?!?/p>
是真的,時隔多年,第一次感覺到兩腳同時平穩落地的感受。
這種感覺,讓人有點喜悅。
妥妥玩到一半的游戲都不打了,驚訝地看著她,目光緊盯著她的步子不撒,忙站起來,緊張到吞咽,手伸著試圖在她有摔倒傾向時第一時間接住他。
“哎呀!你怎么下地了,先別說話了許妍,看腳下!專心點!”
他太過緊張,這模樣讓許妍險些錯覺的認為自己像那個在蹣跚學步的孩子,失笑,在妥妥期待又小心的目光下,離他越來越近。
終于,在走到妥妥面前的那一刻,被他穩穩接住。
妥妥的心和她的腳步同時穩穩落地。
許妍額頭沁著細微的汗。
妥妥高興的聲音在高呼:“啊!許妍,你真的能走路了?。∥乙o我爸說,我爸知道了一定特別開心!特別特別開心!”
許妍也很開心。
開心,她終于擁有了常人的一切。
也開心,婚禮上,他們終于可以平平穩穩的走向對方了。
如此簡單的幸福,她卻延遲了八年才終于得到。
她垂睫,看著妥妥因為興奮而通紅的小肉臉,輕笑:“就這么開心呀,崽兒?”
“當然!”周妥用兒童手表瘋狂打著字,“超級、超級開心!”
因為太激動,打字老打錯字,下一秒妥妥就跑出去跟周述打電話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體力消耗太大,許妍有點疲憊,輕輕喘息撐著腋下拐,坐在沙發上。
目光看向手機上的那個微聊。
她思索著要跟斯越說些什么,可剛打開微聊,就看到對方正在輸入中。
許妍輕怔,等了會兒。
卻沒等到任何消息。
她主動發起了消息,給他拍了張窗外的景色,【今天天氣很好,斯越呢,過得還好嗎?】
……
當天下午,許妍跟周妥去附近超市買了些過年用的東西,還多買了一箱雙面膠,用來粘婚禮請柬。
出來時大包小包,有工作人員看到許妍的情況,很體貼地替她將推車推出來。
路邊,車水馬龍。
許妍跟妥妥在等出租車。
許妍低頭,給周述打去電話,卻無人接通。
她持續打了幾個,對面都顯示無人接通。
周妥扒著頭看了眼她在跟誰打,頓?。骸澳憬o我爸打電話呢?為啥給我爸打,他不是……”
周妥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許妍不著痕跡輕輕抓住了手腕。
妥妥的話沒再說下去。
她又接著給周述打了幾個電話,無果。
寂冷的風中,許妍輕垂著眼,和妥妥在路邊,模樣瞧著有些落寞清寂。
網約出租車終于到達,許妍上車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情緒亂亂的,被司機扶上車時道謝的聲音也不太在狀態。
上了出租車,妥妥才不解地問:“你為啥給我爸打電話,他出門前不是跟你說他干嘛去了嗎?”
“大概是,因為有人想要看到我失落的樣子吧?!彼聪蛲淄?,輕抬了下眉,“我當然要配合一下,才能讓對方心滿意足?!?/p>
妥妥疑惑,妥妥不解。
妥妥歪起小腦袋,腦袋頂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果不其然,許妍前腳剛回醫院,后腳,手機的隔空投送就收到了一堆照片。
照片里,是周述在和一個女人約會的照片。
那個女人,就是許妍那天看到的那位漂亮女郎。
許妍清楚,這是周母的手段。
這樣的手段雖然沒什么心計,但夠直接,也夠有效。
——即使知道周述約會是為了幫她找孩子的消息,但也還是會因為看到他和另一個女人如此親密而內心不舒服。更何況周述還沒什么都沒告訴她。
另一方面,她也會因此對周述更愧疚,更覺得拖累了他。
幾張照片,周母甚至不需要耗費人力物力,就一石二鳥,走了最簡單最干脆的攻心計。
為了不浪費對方特地拍照的好意,許妍真就仔細看了看那幾張照片,最后得出一個判定。
倒數第二張把周述拍丑了。
剩下幾張倒是不錯。
有種生圖直出的帥感,不錯,可以保存。
許妍撥著這幾張照片在看,旁邊的妥妥當苦工,給她黏婚禮請柬的蝴蝶結絲帶。
有些甚至是剛打印出來的,紙張還熱乎著。
上面,寫著“周述先生”&“許妍女士”誠邀您來參加婚禮。
等請柬黏好一部分后,許妍給醫院里熟識的朋友們分發。
“如果到時候有時間的話就可以來參加,我們不收禮金,人到了就好?!?/p>
她溫溫笑著,導診臺的護士替她開心,“去!必須去!這么好的喜事我們必須去啊。”
另個護士說:“別想了,那天你白班,我得去,不可能跟你倒班?!?/p>
許妍坐在輪椅上,手臂橫放在導診臺前,趴著跟她們講話,眼睛始終微微彎著,笑瞇瞇的。
不遠處的陳政緘默聽著,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藍牙耳機開著,線上全英文跨國會議也在開著,沒閉麥。
幸運的是,那群老外聽不懂,這場也沒有翻譯。
不幸的是,有個人聽得懂中文。
這大概是陳政最尷尬,最想鉆進地底的一刻。
會議電話的那頭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動靜。
陳政快步屏息,走進去拿著單子交給醫生,醫生給了他兩大袋子藥。
精神方面的,清創方面的。
他迅速走出五院,遠離這個是非之地,甚至有點懊悔自己剛才為什么會腦殘到想要來五院替先生看一眼小姐。
這下好了,看出事了。
這個逼腦子。
陳政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巴掌。
但電話那段遲遲沒有動靜,久到,陳政甚至抱有幻想地認為,先生可能沒聽到剛才那些話。
回了集團,陳政將物品交給總裁辦的助理,快步回了會議室。
項易霖獨身坐在會議室內。
不算漆黑的環境,但也不算太涼,頭頂的冷燈光線是專門設計過的,最適合人眼球感知舒服界限下最清醒冷靜的明亮亮度。
這個亮度,不會覺得溫馨犯困。
只會是清醒。
而且越來越清醒。
會議室的大投屏里是另外幾個國家的發言人。
項易霖坐在首排的椅上,背對著陳政,神情晦澀不辨,身下一片陰影落在地面,長長的影子投射著,在冷質的光線下顯得對比分明,格外清晰。
那場會議長達七個小時。
七個小時,沒有停歇。
會議就要結束,最后的十分鐘整理發言筆記時刻,陳政快速清晰地查補著自己筆記的缺漏,冷不丁的,聽見那道很低很淡,沙啞倦怠的聲音開口問了句。
“她的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