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快到年頭許妍的腳踝恢復得越好。
隋院一天兩頭來檢查一趟,再頗為滿意的點點頭:“嗯,不錯?!?/p>
身后一堆醫(yī)生加著實習生同樣點頭。
八年時間,長歪的骨頭已經(jīng)歪著定型,再去修復還原不是輕松活兒。
這么個活生生又經(jīng)典的例子擺在這,大家都卯足了勁兒記錄,想要將許妍的病例加進自己的報告里。
許妍被一圈白大褂圍著記錄,覺得自己像個被觀賞的國寶,手里啃到一半的小面包都停住了:“……”
隋瑩瑩筆桿子唰唰寫,從她的腳盯到她的手。
落在小面包上,瞇了瞇眼。
許妍比她還快一步,以迅雷速度保護起來:“我可好不容易就吃這么一個,再搶不是人了。”
隋瑩瑩這才訕訕收回手,嘟囔道:“誰搶你這東西,我還不是怕你吃多了不拉屎。”
“……”
大批的醫(yī)生散出去,隋瑩瑩將圓珠筆卡到胸前口袋,走出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在走廊盡頭打電話的周述。
她終于知道主任為什么趁著檢查的時候偷吃了。
估計是憋了好多天,姐夫又形影不離地照顧著,沒轍了。
她拿出剛才的病歷本,寫上幾個大字,敲了敲板子,又重重咳幾聲,鬧出些許動靜。
引得周述側眸看她。
她指指板子,周述看清上面的字后,沖她輕點頭道謝示意。
電話也沒掛斷,周述就那么一邊接著電話,一邊重新推開門走進病房。
許妍偷吃的第三個小面包剛撕開,甚至還沒來得及吃一口,聽見動靜,猛地將東西往身后藏,臉頰右側塞得很鼓,很是欲蓋彌彰。
周述也沒看她,只是伸出手,攤開掌心,沖著她。
許妍沉默幾秒,把東西往身子后藏了下。
周述這時才看了她一眼,手心就那么依舊沖她攤著。
“……”
許妍不情不愿將身后的小面包拿出來。
周述的手沒收回去,還伸著。
許妍又依依不舍把枕頭底下的半袋吐司面包也拿出來。
周述將那倆袋子東西放到旁邊,手一掀開她的被子,里面四五袋不同種類的面包漏了出來,全都圍在盤腿的許妍周圍。
有許妍最愛的紫米、奶酪,還有新出的巧克力流心……
“嗯,好,那今天就先這樣,辛苦了?!敝苁龈娫捘欠阶隽俗詈蟮慕Y束語道別,手機揣進兜中,盯著她,“坦白從嚴,抗拒從寬,交代出你的同黨?!?/p>
許妍還是很有情有義的:“是我自己買的……”
“一天二十四小時,我陪你二十三小時,你去外面買的,我怎么不知道?”周述不給她含糊蓋過的機會。
許妍輕輕嘆息,“……小孩兒也是為了我好,才把自己的零花錢都拿出來給我買面包,你也不要太過苛責他?!?/p>
周述替她將床上這些面包收起來,“如果真的為了你好,就不該讓你在這個時候吃這么多垃圾食品?!?/p>
許妍糾正。
“小面包不是垃圾食品。我們妥妥也是好孩子?!?/p>
周述屈指,輕敲了下她的額頭:“別跟我辯論,妍妍,除非你真覺得能辯論過我?!?/p>
“……”
許妍的面包被沒收,有點難受,不想跟他說話。
“走了。”周述微彎腰,靠近她,示意她抱住自己,“快過年了,買了點好看的小東西布置,給家里增點喜氣,今天先回家一趟。”
許妍沒搭理他。
周述戳戳她的臉:“生氣了?”
許妍看了他幾秒,終是抬手把手給他,周述將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將她抱到輪椅上。
蹲下,給她蓋好腿部的毛毯,又替她把棉襪穿好,扎得嚴絲合縫,不給冷空氣進來的一點兒可能。
仔細裹好她脖子上的圍巾,理順那些被圍巾掖進去的黑發(fā),看著被他裹得像個洋娃娃一樣的許妍,頗滿意:“好了,真漂亮?!?/p>
許妍溫溫地輕扯唇:“也就只有你會覺得我漂亮?!?/p>
“你就是很漂亮,許妍?!?/p>
周述沒給她容貌焦慮的機會。
許妍倒是也沒容貌焦慮,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顏值的水平,無功無過,跟漂亮也不太能搭得上。
回到文苑小筑,周述已經(jīng)將這里布置了個差不多,小小的家里很有年味。
電視墻前還掛著會亮燈的小紅燈籠串。
嗯,雖然有一點點土,但暖暖的,很安心。
倫敦華人街那邊有很多這樣的裝飾。
在國內,好像沒那么多家庭會再用這樣的裝飾了。
但在國外時,許妍總會覺得很親切,然后周述就每年都會買給她。
周妥放學回來,看到熟悉的紅燈籠串,“哇”了一聲:“這里以后也跟咱們倫敦的家一樣,有燈籠串啦!”
許妍正坐著輪椅,在廚房清洗萵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妥妥放下書包就洗了手,跑過去幫忙:“我來我來,讓我來,許妍!”
周述從陽臺出來后,看到了廚房的一幕。
快到小年夜,雁城已經(jīng)有了年味兒,夜空中時不時放起幾個煙花,幾聲炮竹。
許妍穿著松垮地居家服,頭發(fā)溫順低扎著,垂著眼,細密纖長的睫毛垂覆像扇,手里拿刮皮刀削著萵苣。
妥妥踩著小凳子,在洗萵苣,扭頭跟許妍絮絮叨叨分享著今天在學校發(fā)生的事。
聽到有趣的事,許妍彎了彎唇。
露出的側顏柔軟而溫淡。
不過下一秒,她就提高了聲音:“臭妥!你再敢把水撒我身上試試!”
周妥嘿嘿笑起來。
數(shù)不清是一起過的第幾個年了。
周述只是忍不住,和從前一樣舉起手機,記錄下了這溫馨的一幕。
拍完照,他不再當記錄著,而是選擇走上前,加入到這溫暖的一幕當中去。
“今晚主食吃什么,小餛飩?”
周述一邊低頭彎腰,一邊抬手給許妍在肩膀的頭發(fā)都梳攏,嫻熟扎起來,溫聲問。
許妍思索了一會兒:“不然你教我包餛飩吧周述,你包得餛飩太好吃,我想偷師。”
周妥:“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周述:“你要干嘛?你也要學?”
周妥頓了下,肉包子臉一臉單純可愛:“不是啊,我也要吃餛飩?!?/p>
周述:“……”
許妍噗嗤,沒憋住又笑了。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
平常到,餛飩包到一半一下過都破皮,只能半路改吃餃子。
平常到,許妍又在吃飽飯后被周述扶著訓練了半個小時的傷腿練習。
平常到,許妍和妥妥坐在沙發(fā)前追劇睡著,周述走過去給他們輕輕蓋上一塊毛毯。
如果這世上有能量守恒定律的話。
周述想,他愿意為了這種溫暖,放棄掉一些東西。
一些,于他而言本就無所謂的東西。
周述放輕動作,屈身,在許妍身邊坐下,剛坐下那一秒,快要睡過去的許妍將腦袋放在了他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xù)睡。
周述微頓,輕笑。
輕撥開她臉上的頭發(fā),替她重新蓋好毛毯。
“晚安啊,周述。”
他聽見許妍這樣慢吞吞地困頓說著,然后漸漸呼吸靜默。
周述慢慢彎腰,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也低聲回道,“晚安啊,許妍。”
……
隔日,周述再次出現(xiàn)在了那家餐廳里。
白清雅也被他再次邀請出現(xiàn),她并不意外,只道:“你終于考慮好了?!?/p>
周述說:“準確地來說,現(xiàn)在該你考慮了?!?/p>
白清雅:“嗯?”
周述神情平淡:“我答應和你演戲來騙過彼此的父母,但同樣的,你也要答應我的要求?!?/p>
白清雅氣笑了:“William,這明明是互惠互利的事,怎么說得好像我在求你一樣?”
“白小姐不想聽就算了?!?/p>
周述當即起身。
白清雅閉了閉眼:“說。”
周述將自己的要求道出:“幫我做兩張假身份?!?/p>
白清雅古怪地看著他。
周述坦而言之:“別這么看著我,這或許于你而言很簡單,但于現(xiàn)在的我而言,很困難。”
周母像監(jiān)視器一樣監(jiān)督著他。
遠在國外的周父雖然從未關心過他,但周述也很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全部是暴露在對方秘書眼下的,但凡他有任何異動,別說是他,就連妥妥都會受到牽連。
因為周父不會允許他再做任何敗壞自己名聲的事出現(xiàn)。
白清雅沉默了會兒:思緒復雜。
“原來你是真的這么喜歡這個女醫(yī)生?!?/p>
周述淡淡看著她,白清雅解釋:“別誤會,我只是單純好奇,畢竟我們也算半個發(fā)小。我還真沒想到你會這么喜歡她。”
“關系就不用硬蹭了,你做好我的事,我也會做好你的事?!?/p>
周述面前那杯咖啡一點沒動,起身去前臺將滿桌的菜品付了款,離開。
白清雅確實覺得周述跟自己記憶中的有點不一樣了。
小時候同班,后來大學同學,白清雅跟他的關系一直不遠不近,卻總是會在他人生的各種大事世紀中看到他的各種變化。
比如,叛逆地和一個女人結了婚。
再比如,又和那個女人離了婚。
那個女人因為走投無路,被周父捂嘴多方便施壓終于不負重壓,跪在地上哭著周述別讓他爸把她關進精神病院。
周述居高臨下看著那個女人。
最后,蹲下,溫柔地拿著帕子擦拭掉對方臉上的淚。
溫柔的面孔,卻說著最絕情不過的話:“抱歉。莉蓮,我也很心疼你,但沒辦法對你置之不理,你得了病,就該去醫(yī)院治療。我是你的前夫,理應對你負責到底?!?/p>
然后眼睜睜看著醫(yī)生把她拖走,從始到終都沒有遲疑一下,一張臉面無表情,靜靜地站著。
那個時候的周述,很絕情,也沒什么可怕的。
哪怕為了掙脫出私生子和周述這個身份與周父決裂也無所畏懼。
周父那時幾乎斷絕了他在倫敦的所有生路。
他這位議員父親就是有這樣的手段。
但周述硬是挺著,找了周父沒辦法插手的律師干了下去,處處碰壁,處處無權無依,也仍干出了些許名堂。
所以白清雅沒想過他會放棄這來之不易的一切,和一個沒什么特點、姿色平平,還是個殘疾的女人來到國內。
現(xiàn)在的周述……
白清雅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
他變了很多。
做事也不會再像從前一樣果決狠厲,因為有了后顧之憂,所以連一個決定都要再三斟酌。
他骨子里的那點反骨和底線,也幾乎快要被磨沒了。
白清雅有種直覺,周述,好像真的陷在這個女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