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沙哈爾皇帝敏銳地抓住了關鍵:“他說了什么?”
罩袍男清晰復述:“他首先要求確認夫人與孩子的安全,將其作為合作前提。屬下告知他,妻兒是誠意擔保。他對此未置可否。之后便再無交流,全程沉默。包括對于我們去哪里,他毫無反應,如同未聞。”
“連這是哪里都沒問?”
里斯大皇子眉頭緊鎖,眼中疑慮更深:“被蒙著眼帶到完全陌生的環境,是個人都會本能地想知道身處何地。他竟能忍住不問?要么是愚蠢到極點,要么...”
他眼神銳利地掃過伊娃和父親,“他...就是胸有成竹,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或者根本不在乎在哪里!”
伊娃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交握的手指捏得更緊,指節在紫色天鵝絨的映襯下顯得愈發蒼白。
她強迫自己維持著表面的平靜,但心中卻翻江倒海。
蕭策的冷靜既是在她預料之中,又是預料之外...
但他什么都不問,就連不問地點的沉默,卻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心悸。
他不問,是因為篤定自己知道?還是...他根本就沒把斯拉夫皇宮的囚禁放在眼里?
她對于蕭策也算了解,這個多智近妖的人,雖然被他們抓過來了。
但是,他反常的反應,讓她心里更加沒底...
沙哈爾皇帝沒有立刻回應里斯,他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緩緩掃過跪地的屬下,再看向伊娃,最后落在大兒子身上。
廳堂內陷入短暫的死寂,只有壁燈燃燒的噼啪聲和三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伊娃,你怎么看?”沙哈爾皇帝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卻帶著無形的壓力,直接點向最核心的人物!
“你的丈夫,似乎對我們的邀請并不意外。他這么冷靜和淡定,是不是已經知道是我們把他弄過來的?”
沒等伊娃開口,一旁的那個罩袍男人說道:“陛下,全程我們都沒有透漏,他根本不會知道,此時此刻,他現在在哪里.。。。”
伊娃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迎向父親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無波:“父皇,計劃執行至今,所有環節都在我們掌控之中。艾斯和巴哈爾的行動天衣無縫,胡一刀的調查也被成功誤導,蕭策在濕婆之淚的表現也符合預設,他最終選擇了只身赴約。“
“至于...他一路的冷靜,正是他性格使然。當年在突厥,面對千軍萬馬,他也是這般。”
她頓了頓,似乎在強調重點:“至于不問地點...或許,是他認為在確認我和遠望安全之前,問這些毫無意義。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在威脅下露出任何軟弱。”
“驕傲?”里斯冷笑出聲,帶著一絲不屑!
“在絕對的囚籠里,驕傲一文不值!我看他是故作高深,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蕭策!別忘了那根禪杖和袈裟,艾斯他們做得再真,也難保沒有破綻!他一路沉默,也許就是在觀察,在尋找我們的破綻!父皇,我建議直接派人去看看真假不就行了...”
“住口,里斯!你別忘記我們的對手是誰!”
沙哈爾皇帝的聲音陡然嚴厲,如同冰錐刺破空氣,打斷了大皇子略顯急躁的發言。大廳內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分。
老皇帝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里斯身上,讓他瞬間噤聲,臉上掠過一絲不甘,卻不敢再言。
“而且,抓他過來,不是我們的要求...”
說著沙哈爾看向了伊娃說道:“你都到了那位先生還沒有到嗎?”
伊娃搖了搖頭:“沒了,不過應該是快了!”
沙哈爾點了點頭,隨后對著罩袍男人說道:“你先見識他...看看他有沒有任何的反應...記錄他的一舉一動...”
“是,陛下!”
罩袍男說完之后,再次行禮,起身,倒退著離開大廳,身影迅速融入門外走廊的陰影中,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
沉重的雕花木門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的世界。
廳堂內只剩下皇室三人。里斯臉上依舊殘留著不忿,他轉向父親,聲音壓低卻難掩急切:“父皇!機會難得!蕭策現在就是我們砧板上的肉!何必如此謹慎?萬一他暗中有什么布置,或者尹盼兒、胡一刀那邊...”
沙哈爾對著里斯說道:“行了,不用害怕...我覺得他們應該是不知道呢...若是知道,尹惟庸那邊怕是都來消息,但是在蕭國那邊十分安靜...”
就在這個時候里斯說道:“父皇,我們在這里猜來猜去,終究是霧里看花!蕭策此人,詭詐如狐,最擅長的就是虛張聲勢和洞察人心。”
“他一路上的沉默,要么是強裝鎮定,要么就是篤定我們不敢拿他怎樣,甚至...他可能真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后手或依仗!”
說著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伊娃蒼白的臉,隨后說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在乎伊娃,在乎那個孩子!這是他的軟肋,也是我們手中最真實的籌碼!”
“既然他這么配合地來了,不如我們就給他點甜頭,也徹底打消我們的疑慮!讓伊娃去見他!”
“怎么見?讓伊娃去,不就是穿幫了嗎?”沙哈爾追問,眼神銳利的追問道。
“很簡單!”里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其實,蕭策現在肯定不知道在哪里!在他那邊,伊娃和蕭遠望,都是被我們抓住。而他對于我們是誰的,都不知道...”
“伊娃妹妹不是一直擔心遠望,也牽掛著她的丈夫嗎?我們就讓侍衛押解著她!
就像她真的是被我們控制、用來脅迫蕭策的人質一樣,去到囚室。
然后,讓她親口告訴蕭策,因為她配合我們完成了抓捕,我們開恩,允許他們夫妻短暫見一面,看看他們母子暫時無恙。當然,伊娃妹妹要表現得恐懼、無助,最好...身上帶點傷,或者被繩子綁著,這樣才逼真!”
他看向伊娃,眼神里沒有一絲溫情,只有冰冷的算計!
沒等伊娃開口,里斯繼續說道:“妹妹,你了解蕭策,也最擅長在他面前演戲。這次,就由你來親自確認!
如果他真是蕭策本人,看到你這副模樣,他掩飾得再好,眼神、氣息、哪怕一絲肌肉的抽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憤怒?心疼?強壓的殺意?
這些情緒,是真是假,你一定能分辨!如果他無動于衷,或者反應完全不對...哼,那這個蕭策的身份,就值得深究了!我們就可以立刻采取更直接的手段,撬開他的嘴!”
沙哈爾聽著里斯的計劃,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陷的眼眸中卻閃過一道精光。
他緩緩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嗯...倒不失為一條可行之計。以情動之,觀其微變,真假立判。”
他緩緩說道,目光轉向伊娃,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伊娃,你意下如何?為了帝國的未來,也為了徹底打消疑慮,確保我們手中籌碼的真實性,這個風險,值得一冒。
況且,你不是一直想親眼確認遠望的安危嗎?這正是一個機會,我會讓侍衛帶你遠遠看一眼遠望,再送你去見蕭策。”
說著里斯一副耐人尋味的看了伊娃說道:“你也應該很久沒見到他了吧...”
伊娃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
父親的問話看似給了選擇,實則根本沒有退路。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冰碴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的
讓她去欺騙蕭策?以被自己父親和兄長綁架的可憐姿態?看著他可能因為自己而流露的痛苦或憤怒?這比直接捅她一刀還要殘忍!
她幾乎能想象到蕭策那雙深邃眼眸在看清她“慘狀”瞬間可能掠過的風暴!
那風暴會將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內心徹底撕碎。
她更恐懼的是,以蕭策那近乎妖孽的洞察力,他會不會瞬間看穿這一切都是她在配合演戲?那她所有的掙扎、所有的苦衷,在他眼中都將變成一場徹頭徹尾、不可饒恕的背叛!
沙哈爾似乎看出了伊娃的糾結說道:“伊娃,這個事情你邁出了第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是注定沒有辦法回頭了。而且,你也應該知道,當初派你去接觸蕭策,目的就是為了我們偉大斯拉夫國...”
這會里斯的話像毒蛇一樣繼續說道:“想想遠望,伊娃妹妹。這一步走穩了,確認了他的真假和態度,我們才能進行下一步。否則,萬一這是個陷阱,或者他另有所圖,遠望的處境只會更危險。”
“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
這赤裸裸的威脅,擊潰了她心中最后一絲抵抗。
她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再睜開時,那雙美麗的斯拉夫藍眸里只剩下一種空洞的、認命的平靜,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抽走了。
她微微垂下頭,聲音的干澀的點頭。
“是,父皇。為了...為了遠望,也為了帝國。我...我去。”
聲音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力氣。
“很好。”
沙哈爾滿意地點點頭,對里斯的急智似乎頗為贊許。
他不再看女兒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直接提高聲音:“來人!”
沉重的殿門再次打開,兩名穿著厚重宮廷近衛鎧甲、面無表情的魁梧侍衛應聲而入,肅立聽命。
“帶伊娃總領...”
沙哈爾頓了一下,改口道,“帶伊娃公主,去梳洗一下。然后,按里斯皇子的吩咐,準備好,送去冰窖囚室。記住,讓她遠遠看一眼小王子,確保她知道孩子安好,這樣她‘演’起來才更投入。
告訴那個囚犯,這是對他一路配合的額外恩典,允許他與妻子短暫會面。注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里斯,你親自帶一隊精銳,在冰窖入口策應監聽,若有任何異動,格殺勿論!”
“還有,你們都是不要露出馬腳,都給我全副武裝,把那個黑色罩袍給穿上...”
“遵命,父皇!”里斯眼中閃爍著嗜血和期待的光芒,躬身領命。
“是,陛下!”
兩名侍衛聲音洪亮,上前一步。
伊娃被兩名侍衛攙扶著,或者說半強迫地帶離了冰冷的大廳。
她的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里斯那毫不掩飾的興奮眼神,如同芒刺在背。
另外一旁...
蕭策靜靜盤坐在冰冷的石床上。
這里深入皇宮堡壘地基之下,寒氣刺骨,空氣仿佛都凝固著冰晶。
厚重的金屬門外,只有兩個如同石雕般矗立的守衛呼吸聲,以及遠處換崗時鐵靴踏地的輕微回響。
他閉著雙眼,似乎陷入了沉睡,但靈虛早已將周圍數十米的空間納入視野。
冰冷石壁的紋理、守衛鎧甲上凝結的白霜、門外通道里流動的微弱氣流...一切細節都清晰無比。
他很清楚,他以身做餌,效果還是很好的...
就在他盤算著,他們什么時候回過來的時候...
突然,靈虛的感知邊緣捕捉到一絲異動。
腳步聲!
不止一個。由遠及近,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和拖沓...
蕭策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微微動了一下,但呼吸依舊平穩悠長。
來了!
果不其然。
腳步聲在厚重的金屬門外停下。接著是鎖鏈被打開、沉重門栓被抽離的刺耳摩擦聲。
“吱嘎...”
冰冷的金屬門被向內推開一道縫隙,更凜冽的寒氣裹挾著外面通道的微弱光線涌入。
一個粗暴的聲音響起,他們說的都是一口不太標準的東亞聯邦的統一的語言,也在蕭策的耳旁響起:“喂!里面的!算你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