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個身影被猛地從門外推搡進來!
那人踉蹌著,幾乎撲倒在地。
她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在冰窖里顯得極其不合時宜的素色亞麻長裙,金發凌亂地散落在蒼白的臉頰旁,雙手被粗糙的麻繩緊緊地反綁在身后,繩索深深勒進了手腕的皮肉里,留下刺目的紅痕。
她的嘴角似乎還有一絲未擦凈的、已經干涸的暗紅色血漬。顯然是里斯或侍衛臨時粗暴弄上去的“道具”,裸露的脖頸和手臂上能看到幾處新鮮的青紫淤痕,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尤為刺眼。
正是伊娃!
她被推得向前撲倒,就在距離蕭策石床不到三步的地方,才勉強用膝蓋撐住地面,沒有完全倒下。
她抬起頭,那雙曾經明亮如貝加爾湖水的藍眸此刻充滿了驚懼、委屈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淚光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沒有落下。她看著盤坐在石床上的蕭策,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想呼喚他的名字,卻似乎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屈辱而發不出聲音,只能發出細弱蚊蚋的嗚咽。
押送她的兩名魁梧侍衛站在門口,如同兩座門神,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神冰冷而戒備地盯著蕭策的一舉一動。里斯高大的身影則隱藏在門外通道的陰影里,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冰窖內的任何聲音和氣息變化,拳頭不自覺地握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冰窖里只剩下伊娃強忍的抽泣聲和門外侍衛粗重的呼吸。
蕭策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伊娃身上,從她凌亂的金發,到嘴角的血漬,再到被反綁得發紫的手腕,以及手臂上那些刺目的青紫...
被粗糙麻繩緊縛的手腕勒出深紫色的淤痕,裸露手臂上的青紫在冰窖的寒氣中透著令人心顫的脆弱。
她仰望著石床上睜開雙眼的蕭策,那雙曾經盛滿愛意的湛藍眼眸此刻盈滿了驚懼、委屈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痛苦,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她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呼喚他的名字,卻只能發出破碎的、壓抑的嗚咽,如同被遺棄在冰原上的幼獸。
門外的陰影里,里斯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極致,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等待著獵物最真實的反應。
兩名守衛的手,更是緊緊按在了刀柄之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冰窖內的空氣緊繃到了極致。
蕭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伊娃身上。
然而,這份平靜,僅僅維持了不到一息。
靈虛的洞察,無聲無息地展開,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
那凌亂的發絲間,幾縷刻意扯出的碎發下,頭皮完好無損,沒有絲毫掙扎留下的痕跡。
那嘴角的“血漬”,顏色過于暗沉均勻,缺乏新鮮血液的粘稠感和鐵銹腥氣,更像是某種精心調配的顏料或干涸的漿果汁液。
那手腕上刺目的深紫色勒痕!
靈虛的感知深入皮下,那里的毛細血管雖有壓迫性充血,但肌肉纖維的損傷程度微乎其微,更像是短時間內用力摩擦或按壓形成,而非長時間緊縛掙扎所致。
最關鍵的是,痕跡邊緣過于“干凈”,缺乏被粗糙繩索反復摩擦應有的、不規則的擦傷和滲血點。
手臂上的青紫“淤痕”,其分布和形狀略顯刻意,顏色過渡也不夠自然。靈虛甚至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被冰窖寒氣幾乎掩蓋的特殊油脂氣息!
那是斯拉夫宮廷御醫常用的一種特效化妝油彩殘留,專用于制造逼真的傷痕效果。
她的心跳,在靈虛的感知下,雖然因為寒冷和緊張,或許是表演的緊張而稍快,但節奏穩定,有力,完全沒有遭受重擊或極度恐懼下應有的紊亂和虛弱。
她的呼吸,雖然刻意壓抑成抽泣狀,但氣息的深度和頻率,暴露了她強大的身體控制力和并未真正受損的內腑。
她的眼神...那深不見底的痛苦和驚懼背后,蕭策捕捉到了一絲極力隱藏的、因欺騙至親而產生的愧疚與掙扎,以及...一絲期待,一絲觀察他反應的期待。
裝的!
靈虛的反饋冰冷而確鑿,瞬間擊碎了蕭策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這一切,從梵城王宮的“失蹤”,到濕婆之淚的“威脅信”,再到這冰窖中的“受虐人質”,果然是一場精心策劃、自導自演的騙局!
伊娃,他的妻子,遠望的母親,斯拉夫的公主,尼古拉耶維奇家的女兒,她不僅知情,更是這場戲的主角!
其實這個結果,蕭策在心里一直有打算了,但是這一切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的...
一股冰寒徹骨的怒意,瞬間從蕭策的腳底直沖天靈!
那怒意并非源于被囚禁的屈辱,而是源于這徹頭徹尾的欺騙,源于至親之人將鋒利的刀鋒,裹挾著無辜孩子的安危,對準了他的心臟!
遠望在哪里?是否真的安全?還是說,連那小小的孩子,也成為了這場博弈中冰冷的籌碼?想到那從未謀面卻血脈相連的孩子可能面臨的處境,想到伊娃竟能狠心將他也卷入這場陰謀,蕭策心中的怒火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驟然被點燃了最暴烈的熔巖!
但就在這毀滅性的怒火即將噴薄而出的瞬間,蕭策那被無數次生死磨礪出的、近乎本能的理智,如同最堅固的閘門,硬生生將其截住!
不能爆發!不能暴露!
伊娃此刻的表演,除了試探他的反應以確認身份和情緒,恐怕也是想用悲慘來軟化他,為后續的談判做鋪墊。
既然他們要演戲,要試探,要利用這份“心疼”...那他就給他們想要的!而且,要演得比他們更真,更烈!將計就計,順著他們的劇本,把這場戲推向他們意想不到的高潮,才能撕開更深的口子,看清他們真正的目的,最終...掌控局面!
電光火石之間,決斷已下。
而此時伊娃被蕭策這么盯著,說實在,她心里有些發毛。
更是有著一種被看透的驚慌,但是她還是強壓著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王爺...王爺...是我...你不認識我了嗎?你怎么也被帶到這邊...”
蕭策看到了伊娃開始演了起來。
他自然而然是要接戲的!
那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驟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先是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仿佛被眼前慘狀狠狠刺穿,瞬間失去了焦距。緊接著,一股肉眼可見的冰寒氣息,如同失控的寒潮,從他盤坐的身軀轟然爆發!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喉嚨深處撕裂而出的低吼,驟然打破了冰窖的死寂!
那不是憤怒的咆哮,而是痛苦到極致、難以置信的哀鳴!
這聲音充滿了野獸瀕死般的絕望和暴戾,瞬間讓門外的里斯心頭一凜,連兩名守衛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按刀的手更緊了。
蕭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洶涌澎湃的、無法抑制的暴怒和心痛!
他猛地從冰冷的石床上彈起,動作快如鬼魅,卻又帶著一種踉蹌失控的意味,仿佛被巨大的痛苦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伊娃!!!是誰...是誰...是誰把你折磨成這樣...”
“你們這群王八蛋,不是說了嗎?我配合你們,你們就不會傷害她們嗎?”
他嘶吼著她的名字,聲音沙啞破碎,飽含著摧毀一切的心疼與焚天之怒。
他一步就跨到了跌坐在地的伊娃面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刺骨的寒風。
他沒有立刻去扶她,反而猛地扭頭,那雙燃燒著暴戾赤紅火焰的眼睛,如同地獄熔巖鑄就的兇刃,死死釘在門口那兩名守衛身上!
“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生生擠出來的冰渣,帶著能凍結靈魂的殺意!
守衛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被這目光和寒氣凍結了,那實質般的殺氣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仿佛被洪荒巨獸鎖定,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分毫!
“說!!誰動的手?!!”
蕭策再次咆哮!
這恐怖的氣勢,這完全失控般的暴怒,這足以令百戰精銳都肝膽俱裂的殺意...完美地契合了看到愛妻被虐后,一個強大男人應有的、最極致的反應!
伊娃被這近在咫尺的、火山爆發般的恐怖威勢徹底震懾了!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幾乎要將她靈魂都撕碎的暴怒,那焚盡八荒的心疼!那目光掃過她“傷痕”時的痛苦...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強烈!
她精心準備的表演,似乎瞬間被這滔天的怒火徹底淹沒、擊碎。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恐懼攫住了她!
她是不是做錯了
蕭策的反應比她預想的要暴烈百倍!
她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
這一次,不再是表演,而是混雜著欺騙的負罪感、對蕭策反應的恐懼、以及對未知未來的巨大恐慌。
她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比剛才偽裝得更甚,那是發自靈魂的戰栗。
她張著嘴,想說什么,想解釋,想喊停,又想到了門外里斯他們都盯著,只能發出更加絕望無助的嗚咽。
門外的陰影里,里斯的心臟狂跳不止,手心沁滿了冷汗,但眼中卻閃爍著興奮和確認的光芒!
是真的!這絕對是蕭策本人!
里斯現在幾乎是確認了...
只有蕭策,才會有如此恐怖的氣勢!
只有真正的蕭策,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被如此虐待,才會有這種焚盡理智、不惜毀滅一切的暴怒!
這份力量,這份殺意,這份睥睨天下的氣場,絕對做不了假!替身?
哪個替身能有這等威勢?蕭策的軟肋,果然就是他的家人!計劃成功了!
那些守衛在門口一聲不吭,只是冷冷看著蕭策。
而一旁的伊娃看到了這一幕,生怕蕭策坐著一些太過激的舉動。
“王爺...您冷靜一些...我沒事...你怎么來了啊...”
“伊娃!我這不是來天竺找你嗎?剛去就聽聞你被抓走了...”
“伊娃!你怎么樣?你沒事吧?疼不疼?”
他聲音嘶啞,帶著強烈的顫音,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撕心裂肺的關切和慌亂的疼惜。
那副模樣,就像一個最珍視的珍寶在自己眼前被摔碎,讓他痛不欲生。
他熾熱而顫抖的手指,帶著冰窖也無法冷卻的溫度,試圖去觸碰伊娃嘴角那抹刺眼的血漬,卻又在即將觸及的瞬間猛地頓住,仿佛害怕自己的觸碰會加劇她的痛苦。
“他們打你哪里了?還有哪里受傷了?快告訴我!”
蕭策的語速極快,眼神在伊娃身上慌亂地掃視,尋找著任何可能的傷痕,那份緊張和心疼幾乎要溢出來,與剛才那毀天滅地的暴怒形成了極具沖擊力的對比,將一個深愛妻子、因愛人受虐而情緒劇烈波動的丈夫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伊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火山噴發后又瞬間轉化為巖漿般滾燙的關切徹底淹沒了。
她本以為蕭策的暴怒已是極限,沒想到這緊隨其后的、幾乎要將她灼傷的溫柔和恐慌,更讓她心如刀絞。
那虛假的傷痕,此刻仿佛化作了真實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強烈的負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幾乎窒息...
她精心設計的臺詞和表演,在這份“真實”到讓她自己都幾乎相信的情感洪流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卑劣...
她不敢看蕭策那雙盛滿心疼和擔憂的眼睛,那目光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淚水像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