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帶著浩浩湯湯的隊伍回到了蘭池宮。
此時下午兩點多鐘,蘭池水面蒸騰著濕熱氣息,酷暑難消。
但赤女跟烏籽卻喜形于色,只因秦君又得大王賞賜,身后袞袞諸人都是前來送賞的。
“大王……不,陛下今日如此歡心,都是秦君之功。”
赤女與有榮焉。
她們跪在章臺宮里,便如石縫中的野草一般毫不起眼。因而親眼見證了秦君三言兩語,便得大王歡欣喜悅之事。
而后這金餅羊脂,珍珠絹錦,又賞了數(shù)不盡的許多。
假如這還不是大王愛重,那什么又是呢?
主君前程遠大,他們做奴婢的自然也開懷萬分。
秦時想到此事,也緩緩?fù)鲁鲆豢跉狻?/p>
是了,救命之藥只是引子,后續(xù)衣食也只做旁佐。
但政治野望上的同頻,才是她得大王信重的根本。
從今往后,她還可再大膽一些了!
想到此,她不禁開懷起來,而后吩咐:“宮中我并不熟悉,爾等依舊謹言慎行便是。”
“諾。”赤女躬身應(yīng)下,烏籽在一旁稟報:“秦君,大王賞這諸般寶貝,是否召工匠前來打造金玉珠飾?衣裳布匹,服彩處有新做的,今日要試嗎?”
秦時點頭。
“工匠不急召喚,待我看看如今時興的首飾,再來研究花樣。”
“新衣服倒是可以試試,陛下有令——罷了,現(xiàn)還未下詔書,你們依舊稱‘大王’即可。”
“大王有令,今夜要攜我一同前去上將軍府。新衣若制成,便直接換上吧。”
上將軍已然病重,此時她若依舊穿著奇裝異服前去招搖,再讓將軍誤會大王尋仙問道,也不知對方能否接受的了。
還是多予些尊重好。
烏籽一一記下,待回到蘭池宮,自有侍女領(lǐng)著眾奴婢們服侍秦君,她的任務(wù)則是將大王賞賜一一清點入庫。
現(xiàn)如今蘭池宮的人事財務(wù)安排并不復(fù)雜,倘若秦時愿意,分分鐘便可列表,清晰可見。
但,列表是用絲帛羊皮,還是竹簡啊?
她想了想,就暫且擱置了。
如今進入殿內(nèi),四周冰鑒幽冷,侍女們輕輕打著扇,送來涼風(fēng)習(xí)習(xí)。服彩早已在旁候著,看醫(yī)明殷殷上前給秦君送茶湯,顯然已經(jīng)在主君面前有了好印象。
這令她也頗為著急。
但沒關(guān)系。
重新打起精神的服彩自信心想:她的長處不在于服侍秦君,而在于妝扮對方。
此刻眼見一行人重新服侍著秦君擦汗更衣,服彩這才款步上前,輕聲詢問:“秦君,可否要試試新衣鞋履?”
秦時其實頗為期待,但她并不想將這份期待提前顯露,以免下頭人催促工期。
若有奴婢因此受罰或殞了命,那她恐怕要良心不安了。
此刻便矜持點頭:“試試吧——才一天時間,已經(jīng)做好了嗎?”
服彩驕傲道:“奴婢等三歲起便會捻針穿線了,秦君只說簡單些,既不要刺繡,也不要拓紋,只裁剪縫紉,一天已綽綽有余了。”
她這倒不夸張。
貴人們的服飾上不僅要有刺繡,還要拓下各種美麗紋樣。不拘是印染還是重繡,鄭重制衣一件,需數(shù)月乃至數(shù)年才可得。
但秦君體貼仁愛,言稱酷暑時節(jié),奴婢處又沒有這樣的冰鑒,何必再強壓心思刺繡穿針?
況且夏日炎炎,衣服若做的厚重累贅,她也不愛,就只簡單裁縫就可。
此話傳出,服彩所攜少府制衣諸位奴婢都是松了口氣,為了不叫這等仁愛主君失望,自然是越發(fā)勤謹。
雖是一天時間,可她們徹夜輪休,如今捧到秦時面前的,除了三套材質(zhì)不同的衣裳外,竟還有額外三雙鞋子。
這等效率,簡直驚人!
秦時最先看到的,就是鞋子。
滿打滿算,連同夜里加起來,時間也不會超過40個小時。但如今這三雙鞋子,已經(jīng)做得像模像樣,十分精美了。
沒錯,精美。
當(dāng)先最引她注目的,便是一雙淺口單鞋樣式的珍珠履。
如今的鞋子還不稱鞋子,大多稱履。且不分左右,兩只一般無二。
但如今手中這雙珍珠履,卻出乎意料的隱約有了左右對稱的雛形。
秦王賞賜的碩大一顆南海郡進貢的盈盈珍珠,當(dāng)真被鑲在圓潤鞋頭之上。鞋面是淡藍色的細麻布,里頭還縫有同樣顏色的薄薄一層絲絹。
而鞋底,竟是數(shù)千年后仍在沿用的千層底!
秦時驚嘆起來:“這做工好細致。”
唯一的缺憾,大約是這鞋因做不出彈性面料,所以穿上去容易掉下——這也是許多古代文學(xué)作品中,千金閨秀跑不快還易掉鞋的原因。
服彩見她目露贊賞,此刻也略松了口氣:“回秦君,此乃絲麻履。”
她解釋道:“貴人當(dāng)用皮革錦布,鑲珠玉錦繡。但奴婢斗膽觀您的仙履,又見您從大王處選得許多絲麻,這才大膽在履底用上漿過的粗麻布,層層堆疊縫制,以做厚底。”
又怕粗麻磨破貴人腳心,因而仍在上頭縫制一層厚絹。
鞋面也同時如此,細麻在外鉤織簡單紋路,金工連夜融金鑲嵌珍珠,細絹在內(nèi)里作襯。
她心細如發(fā),既要大展拳腳,便又細心觀察著秦時的鞋子。發(fā)現(xiàn)左右是不一樣的,因而便也大膽嘗試。
而如今,這樣一雙在主流審美中因無有刺繡和足夠金玉裝飾的素凈鞋子,在秦時看來,卻凝結(jié)著手工藝者格外細巧的貼心與工藝。
“真好。”
她大大方方夸獎,雙眸認真看著服彩,毫不吝嗇地贊嘆:“服彩,你們真的好聰明,好了不起。”
服彩努力矜持的神情到底沒繃住,此刻臉頰“騰”地蕩起一抹紅云,眸中更是燦然若星。
就連捧著鞋履衣飾的奴婢們都同樣臉頰微紅,十分喜悅。
但,這還不是服彩體貼的極致。
只見她從案上又取下兩條淡黃色錦帶:“奴婢觀您的仙履,發(fā)現(xiàn)上有系帶,穿之不易脫落。”
“秦君體健,又常奔波,恐這絲麻履不夠牢固,因而便設(shè)法在下方履底第一層切開縫隙。”
她體貼將鵝黃錦帶從鞋底上方看不出的空隙處穿了出來:“待秦君踏履,奴婢便將錦帶從中穿出,而后于秦君腳背處系上。”
她笑語盈盈:“秦君可要試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