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慕善走后,羅英隔了很久才慢騰騰地挪進屋。
齊渺渺正在啃從大隊長家里拿回來的二合面饅頭,聽到動靜,咀嚼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了她一眼。
忽略掉對方天塌了一樣的難看臉色,齊渺渺也不抻著,直言道。
“剛才大隊長兒媳說的話你也聽見了,該幫你說的好話我都說了,我仁至義盡了?!?/p>
“人家不愿意放過你,我怎么說都沒用,說多了,人家還懷疑我拿你好處了,反正能幫的我都幫了,你別反過來說我沒盡力就行。”
她嚼嚼嚼,就著羅英一瞬間更加難看的臉色把嘴里的饅頭咽下肚。
別說。
看羅英這憋屈樣兒她還挺下飯。
羅英沒吭聲。
和剛才磨破嘴皮子求齊渺渺幫她說好話時的狀態(tài)不同,她現(xiàn)在整個人就跟游魂一樣,漫無目的的在屋里踱步。
齊渺渺說話她也好像沒聽到一樣。
這是嚇傻了?
眨巴眨巴眼睛,齊渺渺對著她猛地大喝一聲:“羅英!”
羅英被嚇得打了個哆嗦,轉頭,一雙眼睛赤紅赤紅的看向齊渺渺。
把齊渺渺唬了一跳。
她警惕道:“你要干啥?咱事先可說好了,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管結果是好是壞,我不朝你要感謝,你也別反過來埋怨我?!?/p>
“而且你憑啥埋怨我啊?”
“我是受害者,你就算真是讓文語詩給算計了,那不也是你自已上趕著的,給她算計你的機會嗎?”
“你要是打從一開始就沒和她攪和到一起,你倆認識都不認識,她又怎么可能嫌你礙眼,連帶著把你也給算計進來。”
齊渺渺撇嘴:“而且現(xiàn)在的現(xiàn)實是,不管你是無辜還是不無辜,在稽查隊和大隊那邊,你就是主使?!?/p>
“剛才大隊長兒媳說的已經(jīng)很清楚了,人家不打算放過你,誰幫你說好話都沒用?!?/p>
她吧嗒吧嗒的又吃上了饅頭,邊吃邊含含糊糊的說:“我要是你,我就識相點兒,與其在這兒自已折磨自已,等著別人收拾你?!?/p>
“不如早點去自首,認罪態(tài)度好點兒,說不定人家能對你下手輕點兒。”
“不過再輕……”齊渺渺同情的嘆了口氣,“也是個下放,大隊長兒媳說的你也聽著了,要給你樹典型?!?/p>
見羅英不知道什么時候眼淚流了一臉,剛才猛然看向她時那一瞬間外放的暴躁和兇厲消失無蹤,只留下脆弱內核下的無助與瑟縮。
齊渺渺飛快炫完手里剩下的那一點二合面饅頭,說出來的話也算是好人做到底了。
她說:“看你可憐,實在不行你下放之前我給你備點行李。”
說完,她又像是有點后悔,自已還偷偷打了自已嘴巴一下。
嘀嘀咕咕道:“就我會爛好心,以德報怨,就我念舊情,我以后肯定不心軟了……”
看她這樣,羅英難得扯出個笑,比哭都難看。
“渺渺,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人品不好,沒想到……”
和真正人品不好,一出手就要把人害死的人比,齊渺渺算是善良到有些爛好人了。
就比如現(xiàn)在。
明知道她一直在對不起她,之前還給她下過藥差點害死她。
還能因為可憐她幫她說話,承諾如果她要是被下放就幫她準備行李。
羅英滿眼苦澀:“你這人其實不壞,最起碼沒我以前想的壞?!?/p>
“就是性格嬌縱了點,有時候說話做事沒有顧忌,就會讓我這樣的人覺得礙眼,覺得……人怎么能像你這樣活著呢?”
齊渺渺震驚的像只土撥鼠:“你罵我?”她怎么活還礙別人眼了?
羅英笑得更自然了些:“我沒有罵你,我是羨慕你?!?/p>
她羨慕齊渺渺家里條件好,羨慕齊渺渺有真正關心她的家人。
她們第一波下鄉(xiāng)的知青大多數(shù)都是自愿申請下鄉(xiāng)插隊的。
齊渺渺就是。
羅英永遠記得她第一次遇見齊渺渺的時候,對方穿著她從未穿過的好衣服,體面的、揚著頭的、驕傲的走到她面前。
問她叫什么。
就那么理所當然的問她叫什么。
仿佛是一只知道自已很嬌貴的孔雀,高傲的在向一只灰撲撲的兔子問話。
連搭話都是恩賜。
兔子紅著眼睛,唯唯諾諾的背后,是滿眼的羨慕。
羨慕孔雀的漂亮,羨慕孔雀那一看就沒吃過苦的天真無畏,羨慕孔雀日子能過得那么好……
“我一開始是羨慕你,后來和你接觸得多了,可能就變成看你礙眼了吧?!?/p>
齊渺渺嬌縱任性,不是普世價值觀里的溫柔善良好姑娘。
羅英越接觸對方,就越覺得憑什么這樣的人能活得那么好。
在老虎溝還有干哥哥照顧,走到哪里家那邊好像都能幫忙打點。
不像她,不管走到哪,收到的家信永遠都是讓她別惹禍,讓她有余力的話就想著點家里。
罷了。
說太多也沒用了。
羅英眼下就只是對齊渺渺有些抱歉。
原來嬌縱不等于壞,真遇上事兒了,齊渺渺反倒比誰都仁義。
這么一比,她之前的羨慕和嫉妒……不像兔子,倒是像老鼠。
羅英眼神閃了閃,笑容愈發(fā)的苦澀。
齊渺渺有些不解的看著她:“你話說到一半怎么不說了?”
“不說了,再說也沒有意義,不外乎就是一些我嫉妒你的事實?!?/p>
以前她自卑又自尊心極強,從來不想面對這樣的事實,現(xiàn)在她都要‘完蛋’了,和人生完蛋相比,什么事實她都能接受得毫無心理障礙了。
羅英自嘲:“現(xiàn)在一回想,我自已都想不通我是怎么活成個老鼠樣兒的?!?/p>
“每天低個腦袋畏畏縮縮的,覺得誰都瞧不起我,你和我正好相反,你活的不管不顧的,完全不在乎別的知青怎么看你,我就越看越覺得刺眼。”
“說白了,我就是給自已越活越扭曲,扭曲得像個老鼠。”
沒想到她能這么說自已,齊渺渺撓撓腦袋:“你別這么說,我也沒你想象的,過得那么好……”
“我不用你安慰我,我雖然活的像個老鼠,但是話又說回來,老鼠也想活,不是嗎?”
羅英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臉上的淚,緊攥的拳頭像是打定了某種主意。
她咬牙切齒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