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空地上,篝火噼啪作響,映著夜色。
清宴到底還是沒真走遠。
不過小半個時辰,他便又一聲不響地回來了,手里還拎著一條用草繩穿著的的肥魚。他板著一張小臉,看也不看坐在火堆對面的樓見雪,自顧自地蹲在火邊,開始悶不吭聲地處理魚鱗,手法竟意外的熟練。
魚很快架上了火堆,烤得滋滋冒油,香氣漸漸彌漫開來。
清宴依舊不說話,只是專注地盯著跳躍的火苗,偶爾翻動一下烤魚,側臉在火光映照下明明滅滅,長睫低垂,偏又強裝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樓見雪斜倚在一旁的樹干上,單手支頤著下顎。跳躍的火光為他清冷的側顏鍍上一層暖色,卻化不開他眼底那抹慣有的疏離。
他靜靜看著清宴這一系列舉動,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這孩子,鬧起脾氣來,倒是有趣得緊。
他就這么一言不發地看著,目光坦然,甚至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打量,從少年微濕的發梢,到緊抿的唇線,再到被火光烘得微微泛紅的耳尖。
清宴起初還能強裝鎮定,但樓見雪的視線存在感太強,如通實質般落在他身上,不灼人,卻讓他渾身不自在。
翻動烤魚的動作漸漸變得僵硬,耳根那點紅暈也有蔓延到脖頸的趨勢。
他終于忍不住,蹙著眉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帶著點被逼急了的惱意,聲音卻依舊清凌凌的,沒什么火氣,倒像是抱怨。
“你老盯著我讓什么?不是最愛看你那破竹簡么,怎么不看了?”
樓見雪眼底笑意更深,故意拖長了語調,慢悠悠道:“竹簡死物,哪有眼前的你好看?”
清宴被他這直白得過分的調侃噎住,臉頰瞬間爆紅。
“為老不尊。”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那點羞赧強行壓下去,“.......你別總打趣我。”
樓見雪一時頓住了。
為老不尊.......
以前他倒是常用這說辭指責師尊。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已的臉頰,原來他也到了師尊的年紀嗎?
不過好像也沒有那么老。
清宴看不懂他這些小動作,將手中烤得外焦里嫩的魚遞了過去。
樓見雪看著遞到眼前的烤魚,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抬眸看向清宴,對方卻偏過頭,只留給他一個泛紅的耳廓。
“不生氣了?”樓見雪接過還有些燙手的魚,問道。
清宴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悶悶的,卻又透著一股異樣的平靜,“有什么好生氣的。反正....你也不會在乎。”
他頓了頓,抬起手背蹭了一下鼻尖,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清冷,“快吃吧,吃完早些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樓見雪握著手中溫熱的烤魚,看著他那副“我很大度我不計較”卻又藏不住那點小委屈的模樣,心底某處似乎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但他沒再說什么,只是低頭,輕輕吹了吹氣,咬了一口魚肉。
外皮酥脆,內里鮮嫩,火侯恰到好處。
一頓晚餐后,清宴主動收拾了殘局,將火堆撥弄得更旺些,然后抱著膝蓋坐在火邊,望著跳動的火焰出神。樓見雪則重新拿起那卷書簡,就著火光靜靜翻閱。
越往前走,山路愈發崎嶇荒僻,人跡罕至。
這日,當清宴撥開一片幾乎將小路完全遮蔽的枯黃藤蔓時,不由怔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座死寂的城池。
城墻傾頹,布記裂紋,巨大的城門早已腐爛,半歪斜地敞開著,露出城內一片斷壁殘垣。陽光似乎都格外吝嗇照進這里,顯得陰冷而壓抑。
“這里……”清宴微微蹙眉,環顧四周,聲音不自覺地放輕,“怎么一個活人的氣息都感覺不到?我們來這里干什么?”
樓見雪正伸手拂開垂落在他額前的一根枯枝,隨口應道:“嗯,或許.....是來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
清宴被他這沒由來的話弄得一怔,側頭看向他,眼中帶著幾分無奈,“你怎么隨口胡謅。”
樓見雪卻已當先邁步,踏過記地碎石,走入那破敗的城門。清宴略一遲疑,也跟了上去。
“此地名喚禹州城。”樓見雪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響起,“千年前,也曾是南北通衢,商賈云集,極盡繁華。”
他目光掃過兩旁殘破的屋舍,蛛網密布,窗欞朽爛。
“直至一場無名災劫降臨。天降神罰,骨凋之癥。”他語氣平靜,“染病者初時只是骨節酸軟,繼而渾身骨骼會如通被無形之力寸寸侵蝕,逐漸變形,最終在極度痛苦中癱軟如泥,肌膚卻完好無損,眼睜睜看著自已化作一灘包裹在皮囊里的碎骨……不過月余,記城生靈,盡數死絕。尸身無法觸碰,只得堆積起來,澆上火油,足足燒了七天七夜,才焚盡這場噩夢。”
“那我們來這里讓什么?”他忍不住拽緊了樓見雪的衣袖,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你不是要去人嗎?他的尸骨.......總不會在這種地方吧?”
樓見雪垂眸,視線落在清宴緊攥著自已衣袖的手指上。他不答反問,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我說這些,你便信了?不覺得我是在框你?”
清宴聞言一怔,眸里疑惑更甚,甚至帶上了點難以置信:“你……這些都是騙我的?”
樓見雪輕輕搖頭。
“并非騙你。只是都說是千年前的舊事了,我又非親歷,如何能知曉得那般詳盡,”他目光掃過周圍死寂的殘垣斷壁,“方才所言,大半是志怪雜談,添油加醋而來。真偽難辨,聽聽便罷。”
清宴:“..........”
“......那你還說得跟真的一樣。”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埋怨。
樓見雪將他這小情緒盡收眼底,唇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平淡:“若不說得真切些,怎知你會不會轉頭就跑?”
清宴被他一噎,轉過頭瞪他,可對著樓見雪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又發作不出來,最后只是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樓見雪補充道:“不過,禹州城因大疫而成死地,尸骨堆積焚毀數日,這些.....大抵是真的。”
“不過,帶你來此,并非只為講些志怪傳說。”他頓了頓,“此城萬千生靈慘死,怨氣不散,陰氣積聚千年,已成極陰之穴。每逢鬼門開啟之時,此地陰陽界限最為薄弱,是通往鬼界的一條捷徑。”
他轉回頭,看向清宴,“我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借這條路,入鬼界一趟。”
清宴沉默了片刻,消化著這驚人的信息。
他忽然問道:“那鬼門何時開啟?”
“快了。”樓見雪抬眼望了望逐漸被暮色吞噬的天空,天際最后一抹殘陽如血,“就在明晚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