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進(jìn)門,客廳里除了謝老爺子,大姑謝玉芬和她丈夫郭石也來了,身邊還挨著他們那兩個半大的小子。
他們夫妻一共三個兒子,大兒子去年下鄉(xiāng)插隊。
眼下跟在身邊的這兩個,說是還在上學(xué),其實學(xué)校里也早沒了正經(jīng)課業(yè)。
謝玉芬身為京市中學(xué)的教改組組長,雖說每日忙活的仍是排課、抓紀(jì)律那些老一套,可名頭到底不同了。
她腰板筆直地坐在那兒,一眼瞧見謝驍手里拎著的東西,眉頭立刻就擰了起來。
“回來了?”
謝驍面色如常,應(yīng)了一聲:“大姑、大姑父,你們來了。”
溫莞也跟著開口:“大姑、大姑父。”
謝玉芬抬手扶了扶那副黑框眼鏡,語調(diào)是她一貫的拿腔拿調(diào):
“這都快吃晚飯的點兒了,中午也沒見著人影。老爺子一個人在家守著,你們小年輕倒是會圖自在。”
她話里帶刺,卻沒直接點名,只是那眼神在溫莞身上剮了一下。
謝驍沒表態(tài),只將手里的東西擱在墻邊。
“我陪溫莞去百貨大樓轉(zhuǎn)了轉(zhuǎn),也給家里添置點年貨。”
“年貨?”謝玉芬視線落在那個裝著草綠色軍大衣的牛皮膠紙上。
“現(xiàn)在這年貨是越辦越高級了。咱們那時候,過年有件新布衫就高興得不得了,現(xiàn)在倒好,呢子大衣都穿上了。”
這陰陽怪氣的調(diào)子,滿屋子誰聽不出來?
坐在旁邊的郭石悄悄用手肘碰了她一下,謝玉芬只當(dāng)不知,繼續(xù)道:“不是大姑要說你們,這成了家,過日子最要緊的是細(xì)水長流。”
“再說了,小驍,你的調(diào)令還沒下來,又娶了個沒工作的。你那點津貼,可不能由著某些人過去養(yǎng)成的習(xí)慣大手大腳。”
她這話,簡直是把“資本家小姐不會過日子”的標(biāo)簽直接拍在了溫莞臉上。
溫莞不傻,她聽得懂。
她知道這位大姑一直不太看得上她,覺得她出身配不上謝驍。
正在廚房忙活的謝玉蘭探出身來,忍不住幫腔:“大姐,您這話說的!小兩口剛結(jié)婚,買點新衣裳添點喜慶怎么了?小驍樂意給自己媳婦花錢,那是他們小兩口的情分,咱們當(dāng)長輩的看著高興才對。”
“什么情分不情分!咱們謝家,最重要的是規(guī)矩、是艱苦樸素。”
回懟完謝玉蘭,謝玉芬繼續(xù)轉(zhuǎn)向溫莞,“溫莞啊,你別嫌大姑說話直。你如今是謝家的媳婦,過去的事咱不提,可往后的言行舉止,得更注意影響!不能給我們謝家抹黑!”
這話就說得有些難聽了,連一直沉默喝茶的謝老爺子都皺起了眉頭,將茶杯“砰”的一下放在了桌上。
溫莞想起上一世,每次被這位大姑明嘲暗諷時,自己都選擇默默忍受。
這一次,她絕不會再忍!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身旁的謝驍卻已搶先一步,將她嚴(yán)嚴(yán)實實擋在了身后。
“大姑,溫莞是我的妻子,我們?nèi)绾芜^日子,花什么錢,自有我們自己的規(guī)劃。”
“至于,她以前是什么身份、有沒有工作,我也不在意。她之前在贛縣做的項目,組織上有評定,不是靠誰幾句話就能抹殺的。”
他略微停頓,視線掃過臉色難看的謝玉芬。
“我希望,以后在這個家里,能聽到的是對家人的尊重和關(guān)愛,而不是憑個人喜惡,輕易給人下定論。”
這最后一句,幾乎是明著朝她這個大姑說的。
謝玉芬被親侄子當(dāng)眾頂撞,臉色發(fā)白,手指抖著指向謝驍,“你……你簡直……”
“玉芬。”謝老爺子終于發(fā)話,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yán)。
“孩子們剛回來,買點東西過年,圖個喜慶,沒什么不對。你管好你自己家那攤事就行,別的,不用你多操心。”
老爺子發(fā)了話,謝玉芬終究沒敢再當(dāng)面發(fā)作,只能把滿肚子火氣硬生生憋回去。
但那眼神,卻朝著溫莞的方向狠狠瞪過去。
她沒想到,這才過去多久?
怎么連老爺子和一向有主見的大侄子,都被這么個女人迷了心竅!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謝玉蘭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推了推謝驍?shù)母觳病?/p>
“小驍,快帶你媳婦兒把東西拿樓上歸置歸置,一會兒就該開飯了。”
謝驍沒再多言,提起地上的包裹,帶著溫莞上了樓。
等他們上了樓,客廳里的氣氛才稍稍松動。
謝玉芬那兩個半大的小子,剛才大氣不敢出,這會兒立刻活泛起來。
小的那個扯了扯謝玉芬的袖子,眼睛還瞟著溫莞他們的方向。
“媽,我看見舅舅那網(wǎng)兜里有江米條!”
大的那個也忍不住插嘴,帶著點羨慕:“好像還有一包高粱飴,用透明紙包著的,能看見糖紙!”
謝玉芬正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fā),一聽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
她一巴掌,呼在兩個兒子的后腦勺。
“吃吃吃!就知道吃!兩個沒出息的東西!餓死鬼投胎啊?我看你們是欠收拾!”
兩個孩子被打得縮起脖子,小的那個眼眶瞬間就紅了,委屈地扁著嘴,卻不敢哭出聲。
郭石在一旁看得直皺眉,低聲道:“好端端的,你打孩子做什么……”
“打他們怎么了?一個個沒出息的東西!”
對孩子撒完氣,謝玉芬剩下的火氣又沖著丈夫去了。
她恨他沒出息,更恨自己當(dāng)初看走了眼。
她指著郭石的鼻子罵:“都怪你沒用!當(dāng)個大學(xué)老師,聽著風(fēng)光,現(xiàn)在頂什么用?要不是靠著我們謝家,你早被當(dāng)成臭老九掃進(jìn)牛棚了!我還能指望你什么?啊?!”
郭石被她吼得肩膀一縮,頭垂得更低了。
看著他這副窩囊樣,謝玉芬心里更是涼了半截。
可憐她謝玉芬半輩子要強,偏偏嫁了個沒本事的男人,生了三個兒子,老大遠(yuǎn)在天邊指望不上,眼前這兩個更是榆木疙瘩,沒一個能給她長臉的!
這三個孩子,都比不上她侄子一根頭發(fā)絲!
她越想越覺得憋屈,感覺自己在這個家里一點地位也沒有了。
郭石始終低著頭,眼睛閉了閉,臉上是那種習(xí)以為常的麻木。
……
晚飯就在這種微妙的氛圍里吃完了。
吃完飯,謝玉芬便拉著臉,帶著一家老小回家了。
謝玉蘭幫著說了幾句好話,顧念著家里還有丈夫、孩子,也很快告辭了。
客廳里只剩下老爺子、謝驍和溫莞。
老爺子端起溫莞剛給他續(xù)上的熱茶,吹了吹氣,看向溫莞。
“莞莞,玉芬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她就是那個爭強好勝的性子,一輩子改不了。加上她家那個……唉,位置比較敏感,她這心里不痛快,看誰都不順眼。”
溫莞輕輕點頭,關(guān)于郭石的事情,她也清楚。
“爺爺,我明白的,您不用擔(dān)心我。再說,謝驍他…不會讓我受委屈的。”
想到大孫子下午的表現(xiàn),老爺子心里寬慰了些。
他轉(zhuǎn)身,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到兩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