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嬌自認為她是個心性涼薄之人。

    特別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她也會開心，但不會欣喜若狂，她也會難過，但不會痛不欲生。

    她的心里像是潛意識地做好隨時抽身的準備，與這里所有的一切像是被一條線劃開。

    但此刻，她只能感受到憤怒在灼燒她的精神，燒得她的腦仁一陣一陣地疼！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如煙，拿起一旁如煙為了護她，沾滿了鮮血的匕首，就靠著這把匕首，如煙與那黑衣人搏命周旋，堅持等來了救她的人。

    匕首上粘膩的觸感，像是要燙掉蘇嬌掌心的皮膚，她用力死死地握住，一步一步走向墨素素。

    墨素素瘋狂的表情，在看到蘇嬌拿著匕首走過來的時候，開始有一絲驚慌。

    “你敢殺我？大當家絕對不會放過你！你別以為你是他的女兒他就會放過你！”

    蕭離然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秀巧也呆若木雞，這個女人莫不是瘋了吧？

    蘇嬌面無表情，“你不是說過，無法挽回的尸體和活著的人，是無法相提并論。”

    “就算如此，墨家，墨家也不會善罷甘休，蘇嬌，你要是敢傷了我，我保證你會死的很慘！”

    “那時候，反正你已經死了！”

    蘇嬌手里匕首的尖刃在隱隱顫動，只要刺下去，只要刺下去就可以為娘報仇！

    可是，她為什么還不動手？

    墨素素似乎看出了蘇嬌的猶豫，眼神再次變得瘋癲，“咯咯咯”地笑出聲音。

    “蘇嬌，你做不到是不是？你沒有殺過人吧？你怕不怕做噩夢？這種感覺，會一輩子跟著你的！”

    蘇嬌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呼吸開始急促。

    她在心里一遍遍跟自己說，不怕，面前這個人，是壞人，就算自己殺了她，就算她手上沾了鮮血，那也是在替娘報仇！

    蘇嬌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里面的恨意更加濃烈，做個壞人也無所謂！

    墨素素譏諷而瘋狂的笑容戛然而止，蘇嬌雙手握著匕首，破釜沉舟一般朝她刺過來。

    可匕首并未扎到墨素素的身上，一只手在半路緊緊握住了蘇嬌的手。

    蕭離然的身子貼在她背后，像是將她擁在懷里。

    “這種人，不值得臟了你的手，蘇嬌，你是大夫，你的手，是用來救人的。”

    蕭離然循循善誘的聲音，讓蘇嬌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轟然崩塌。

    她沒殺過人，她畢生所學的一切，都是為了救人。

    可是難到她的娘就這樣白死了嗎？

    蕭離然從蘇嬌的手里將匕首拿過來，把她顫抖的身子擁住。

    “剩下的，交給我吧，她會得到應得的報應，我發誓。”

    蘇嬌癱軟下來，捂著臉，無聲地痛哭……

    ……

    之后的事情，蘇嬌都親眼見證。

    墨蓮教被搗毀，卻沒有抓到沈默蓮。

    蘇嬌見到了已無聲息的蘇一峰，仰面朝上，慣用的劍就在手邊。

    秀巧說，他原本應該能逃走的，可他說，他是唯一知道蘇嬌在哪里的人。

    蘇嬌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她的爹娘并非她真正的爹娘，卻第二次讓她活在這個世上。

    蘇嬌求了蕭離然，親手埋葬了蘇一峰和如煙，墓碑上，蘇嬌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愛女蘇嬌立”。

    立碑的當日，蕭離然告訴她，墨素素不成了。

    蘇嬌抬眼，蕭離然苦笑，“本應該押解回京，可她腹中的死胎必須落下來，找了幾個大夫和穩婆都……”

    “落下來了嗎？”

    “嗯，只是親眼瞧見的穩婆，都被嚇跑了，那個胎兒……生的太過可怕……”

    “墨素素呢？”

    “她大受打擊，似是沒有了求生的欲望，怕是活不成了，不過，她說想見你一面。”

    蕭離然覺得蘇嬌應該會拒絕，沒想到蘇嬌想了一會兒，居然答應了。

    墨素素的屋子里滿是血腥氣，蘇嬌全無反應一般走進去，站在離她兩步之外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

    墨素素的臉如同白紙，見到了蘇嬌，意外地染了一絲顏色，那是憤恨的怒色。

    “是你！讓我的孩子成了怪物！”

    “不，是你自己。”

    蘇嬌看著她，“這是報應，你殘害了那么多無辜的女子和孩子，你還想生出孩子來？若真讓你成功了，那才是老天瞎了眼！”

    “你……”

    “墨素素，你不配為人母，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你都沒有資格！”

    墨素素的呼吸急促，隨時都有喪命的風險，蘇嬌卻絲毫不肯放過她。

    “不，你沒辦法轉世投胎，你看到沒？周圍那些等著你咽氣，好去閻王爺那里鳴冤，要送你上刀山下油鍋的冤魂，你看到沒有？他們都在看你，都在等著你。”

    “你會永生永世在地十八層地獄受煎熬，墨素素，這都是你的報應！”

    “不，你們敢，你們敢！”

    墨素素眼神變得混沌，她臉上的生氣越發稀薄，拼命掙扎著，像是真的被人死死地盯著。

    蘇嬌冷眼看著她，拳頭握得死緊，她不想再看到墨素素，轉身走出去。

    很快，有人出來說，墨素素沒了。

    “真是，太便宜她了！”

    蘇嬌咬著牙，她恨不得將墨素素挫骨揚灰！

    不過墨素素求了一輩子的孩子，最終只是一個怪胎，還奪走了她的性命，或許對墨素素來說，也算是最令她痛苦的死法。

    “姑娘，蕭大人來了。”

    秀巧看到了蕭離然，蘇嬌目光掃過去，說起來，她還沒跟蕭離然說聲謝謝。

    “你別再繼續想了，墨素素也是罪有應得，我知道你如今的心情定然很不好，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須先問清楚。”

    蘇嬌點點頭，她是相信蕭離然的。

    蕭離然帶她去了另一個屋子，開門見山地說，“墨素素說你是沈默蓮的女兒，此事可是真的？”

    蘇嬌想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她簡明扼要將自己的身世說了一遍，饒是蕭離然見多識廣，也不得不感嘆世間的奇妙。

    “這么說，沈默蓮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娘已經過世了，蘇一峰和如煙只是奉命養育了你？”

    “在別人看來，就是這樣吧，只是在我這里，我剛剛親手安葬了爹娘。”

    蕭離然深吸了一口氣，“對，所以你知道的事實，得改！”

    若蘇嬌是沈默蓮的女兒，那就是魔頭之女，朝廷必然不會放過，可若是別人的女兒，蕭離然還有辦法周旋。

    蕭離然也沒費什么功夫，就給蘇嬌改了身世。

    她就是蘇一峰和如煙的女兒，他們對蘇嬌愛若至寶，因此不想讓她被墨蓮教牽連，常年養在村子里。

    誰知道因為蘇嬌的醫術引起了沈默蓮和墨素素的注意，蘇嬌沒有辦法，干脆與蕭離然將計就計，混入墨蓮教成為內應，幫助朝廷一句剿滅墨蓮教。

    至于沈默蓮非要認她為女兒，只是因為想要讓她更忠心地為墨蓮教做事，才會弄出的把戲。

    天底下哪里會有人親爹將自己的骨肉交給手下養育多年的事情？這是個人想想都覺得不可能嘛。

    浣溪村的人可以證明蘇嬌的爹娘是誰，這里的人也能看得見蘇嬌險些被殺，是蘇一峰和如煙拼死相救。

    如若不是親生父母，誰會為了女兒拼命？

    沈默蓮？沈默蓮早跑了！

    蘇嬌目瞪口呆地聽蕭離然給自己完善身世，各個細節都有著嚴絲合縫的證明。

    聽著聽著，她都要信了。

    “蕭大人，這樣成么？”

    “成。”

    蕭離然一個字擲地有聲，不成，也得成！

    于是關于蘇嬌的身世，成了當前最撲朔迷離的事情。

    ……

    蕭離然親自護送蘇嬌離開墨蓮教。

    “是回青州嗎？我義母那里可知道我失蹤的事情？一線堂如何了？”

    蘇嬌有太多的問題要問，蕭離然耐心地一樣一樣回答。

    “朱家知道了，因為見不到你人，也瞞不住，他們一直在找你，不過大概并沒有頭緒，墨蓮教太危險，我不能透露給他們。”

    “先回青州吧，你在墨蓮教提心吊膽了這么久，先好好休息一番。”

    “一線堂暫停開張，你這個醫館著實開得坎坷，閉門的時間比開張的時間都要長。”

    蘇嬌苦笑，“好像是呢，或許我并不適合開醫館。”

    蕭離然聽出她的語氣里有著消沉，她整個人，如今都沒精打采，像是脫力了一般。

    “我很抱歉，若是我能來得稍微早一些，或許不會發生之后的事……”

    “蕭大人有什么可抱歉的，若不是你，我爹娘怕是就要白死了。”

    蘇嬌沒有被傷心蒙蔽心眼，蕭離然沒有錯，她該心存感激。

    “多謝蕭大人相救。”

    蕭離然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心底有種強烈地挫敗感。

    好像花費了時間才有了小小的進展，又一次，退回到原地。

    蘇嬌骨子里的疏離變得更加明顯，她再一次拒絕與別人有過深的牽扯。

    那個墨素素，果然太便宜她了。

    蘇嬌從蕭離然這里還打聽到了一些別的事。

    那位同樣被墨蓮教抓來的川梓川大夫，也被成功解救，同時還有他診治的那位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