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葡萄園在眾人的操持下，越發(fā)有了欣欣向榮的氣象。
劉嫂作為第一批鼎力支持溫莞的，又是家屬院里的老大姐，自然而然地成了這幫婦女隊伍里的領(lǐng)頭羊。
大家也都服氣她。
可某天干活時，劉嫂忽然扶著腰，一陣陣地干嘔起來。
有經(jīng)驗的嫂子們一看，就知道劉嫂子這是又有了。
說來，劉嫂子年紀不算輕了，這突然又懷上，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你說說這……老不正經(jīng)的……這節(jié)骨眼上，盡添亂！”
溫莞倒是真心為她高興，連忙安撫：“嫂子，這是大喜事！怎么能是添亂？您啊，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好好養(yǎng)著，地里的事有我們呢！”
劉嫂子臉臊得通紅，但孩子來了，她也不能不要啊！
如今她年紀上來了，這胎懷得比從前吃力，只能先緊著肚子里的孩子，顧惜身子。
因為這樣，地里的活兒她便沒法再全力以赴，原本擔著的那塊工作自然就空了出來。
溫莞順勢把蘇秀荷的名字報了上去，頂了劉嫂子的缺。
這個安排，大家都沒什么異議，也算是眾望所歸。
蘇秀荷也沒多話，默不作聲地把擔子接了過來。
打那以后，安排活計時越發(fā)細致用心。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這天晌午，大家干完一波活，聚在田邊的樹蔭下歇口氣。
不知怎么，話題就拐到了劉嫂子懷孕的事上，進而聊起了各自懷孕生子的辛苦。
“我生我老大的時候，吐得昏天暗地……生老二就不吐了，還真是稀奇？！”
“我那時候倒是不吐，但我腰酸背痛的辛苦……”
“……”
嫂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各自懷孕的趣事。
溫莞沒有經(jīng)驗，只是靜靜地聽著，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身邊的蘇秀荷。
她臉上雖然帶著淺笑，但眼神卻有些飄忽，像是入了神。
別人說到好笑處，大家哄堂大笑，她也像是被驚醒般，慌忙跟著彎一彎嘴角，但那笑意根本沒到達眼底。
有個新來的嫂子沒留意，隨口問了一句：“秀荷嫂子，你跟高營長這么些年，咋沒想著要一個？有個孩子在身邊，熱鬧！”
這話一出，蘇秀荷的笑意瞬間就僵住了。
“……嗯，是，是啊。”
她沒接話頭，只是含糊地應(yīng)和著。
以前大家因為她孤僻，不怎么跟她來往，也沒人特意提起這茬。
如今她融入了集體，這類關(guān)于孩子的閑話家常，就成了她無法回避的問題。
溫莞見狀，立刻反應(yīng)過來，將話題引開：
“哎，對了，秀荷嫂子，快來幫我看看，東南角那幾壟苗子，我瞧著葉子顏色有點不對勁，你陪我去看看。”
蘇秀荷聽到溫莞叫她，立刻站起身：“好。”
她們走到田的另一頭，蘇秀荷背對著眾人，心里酸澀的說不出話來。
她何嘗不想要孩子，只是沒有緣分……
溫莞看著她肩膀抽動了一下，關(guān)切的問：“嫂子沒事吧？”
“沒……沒事。”蘇秀荷用力抹了把臉，眼睛紅得厲害。
溫莞看她這副模樣，完全理解蘇秀荷的苦楚。
這年頭，結(jié)婚多年沒孩子，人們都會覺得是女人的肚子不爭氣。
這樣的壓力，壓在人的身上，簡直是喘不上氣來。
蘇秀荷能撐到現(xiàn)在，完全是因為高營長的愛護。
可越是這樣，蘇秀荷心里那份愧疚就越深，覺得自己拖累了男人。
等溫莞她們走遠了，人群中的圓嫂子扯了扯那新來嫂子，低聲說：“快別說了，秀荷嫂子……一直沒開懷。為這事，她婆家沒少鬧，她自己心里也苦。”
新來的嫂子這才恍然大悟，臉上頓時露出懊悔的神色。
“瞧我這張嘴……我真不知道是這么回事。”
……
這天傍晚收工后，溫莞和蘇秀荷最后離開。
雖說后來，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孩子的事，但溫莞知道，蘇秀荷心里始終有個結(jié)。
溫莞猶豫片刻，還是輕聲開口：“秀荷嫂子，有句話不知該問不該問。”
蘇秀荷似乎知道溫莞想問什么，輕輕嘆了口氣：“你是想問孩子的事吧？”
她轉(zhuǎn)過頭，眼里水光一閃，又勉強笑了笑，“不瞞你說，不是不想要，是……要不上。”
“早些年在家里養(yǎng)的嬌，身體嬌慣。后來跟了老高，懷了一個。老高后來參軍，日子過的貧苦，大病了一場，孩子沒保住，身子虧得厲害。后來……也一直沒動靜。”
她說得平靜，溫莞卻聽得心頭發(fā)緊。
她能想象那些年蘇秀荷承受的壓力。
“老高他……”
蘇秀荷吸了吸鼻子，眼神柔軟下來，“他從來不說啥，每回我婆婆鬧，都是他頂回去。他說，有沒有孩子都是命，他娶的是我這個人。”
“嫂子……”溫莞握住了她的手，發(fā)現(xiàn)指尖冰涼。
“我沒事。”蘇秀荷輕輕拍了拍溫莞的手背，“前幾年我們?nèi)ナ〕乔七^，大夫說……當年小月子沒坐好，傷了底子，再想要孩子，難了。”
溫莞抿了抿唇，腦海里飛快閃過幾家大醫(yī)院的名字。
“嫂子，現(xiàn)在醫(yī)療條件越來越好，說不定……”
“算了，不想了。”蘇秀荷打斷她，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現(xiàn)在這樣挺好。能在試驗田做點事，老高也替我高興，知足了……”
話是這么說，溫莞還是看見她眼角泛著淚光。
晚上回家，溫莞把這事跟謝驍說了。
謝驍聞言，沉默片刻：“老高確實提過一嘴，說他媳婦身子弱。”
“能不能想想辦法？”溫莞挨著他坐下，“我聽說京市有這方面的專家……”
謝驍轉(zhuǎn)頭看她：“我明天先找老高聊聊，這終究他們夫妻的私事，咱們得掌握分寸。”
“我明白。”溫莞點頭，知道這事兒不能放在明面上。
她沉默了一下，聲音不自覺地輕了下來。
“我…就是看著秀荷嫂子那樣，心里不好受。”
謝驍正要說什么，卻看見她蹙著眉頭，眼里滿是感同身受的憂慮。
他忽然間就明白了。
溫莞這么上心，不只是因為同情秀荷嫂子，更是從秀荷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