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刀桿退出來的時候,王師傅拿著手電筒往里一照。
光束打在內壁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光潔如鏡。
“神了!真是神了!”王師傅激動得胡子都在抖,“曲總工,你這一招真是把咱們這老機床給救活了啊!”
曲令頤長舒了一口氣,靠在立柱上,感覺后背全是汗。
又過了一關。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勝利在望的時候,最大的打擊降臨了。
鑄造車間里一片死寂。
地上擺著一個還冒著熱氣的巨大鐵疙瘩——那是昨天剛剛澆筑出來的機殼。
但它已經廢了。
因為結構太復雜,鐵水流到一半就凝固了,造成了嚴重的“冷隔”和“澆不足”。
而在厚壁的地方全是蜂窩一樣的氣孔。
十幾噸的鐵水,幾十個工人的心血,一夜之間變成了廢鐵。
車間主任老趙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沒法干了……真的沒法干了……”老趙哽咽著,“這玩意兒像個迷宮似的,壁厚不一樣,拐彎又多。咱們這就是個土翻砂的廠子,哪干得了這精細活啊!這得要洋人的精密鑄造設備啊!”
曲令頤站在那堆廢鐵前,臉色鐵青。
她知道老趙說的是實話,按照常規工藝,這就是個死局。
可是,沒有這臺壓縮機,那幾座高聳入云的合成塔就是幾根空管子。
整個701工程都會癱瘓。
時間已經是二月了,離春耕只剩下不到兩個月。
“不能放棄。”
曲令頤的聲音很冷,冷得像冰。
“老趙,哭有什么用?哭能把鐵水哭滿嗎?”
“那你說咋辦?”老趙紅著眼睛吼道,“你說咋辦?再去燒一爐鐵水,再廢一次嗎?”
“如果常規辦法不行,那我們就用非常的辦法。”
曲令頤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個巨大的砂箱。
她的腦海里那個曾經為了給坦克發動機減重而設想過,卻因為太過激進而被擱置的方案,再次浮現出來。
“負壓……消失模……”她低聲念叨著。
雖然沒有泡沫模具,但負壓原理是通的。
“老趙,把坦克廠所有的真空泵都調過來。”
“啥?”老趙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把砂箱里的空氣抽干!”曲令頤的聲音提高了幾度,“之所以流不到位,是因為里面有氣阻!之所以有氣孔,是因為氣排不出去!”
“如果我們給砂箱制造一個負壓環境,那鐵水就不是‘流’進去的,而是被‘吸’進去的!這就像……”她做了一個猛吸一口氣的動作,“就像人喝水一樣!”
“這……這太懸了吧?”旁邊的一個技術員嚇得臉都白了,“幾千度的鐵水,要是碰到真空泵,那還不得炸了?”
“只要控制好,就不會炸!”曲令頤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在砂箱周圍埋管子,加上過濾網,只抽氣,不抽鐵!這是一場賭博,但我算過,勝算有七成!”
這確實是一個瘋子般的計劃。
接下來的三天,鑄造車間變成了這世界上最奇怪的戰場。
巨大的砂箱周圍密密麻麻地接滿了各種管子,連接著從各個分廠調來的幾十臺大功率真空泵。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插滿了管子的重癥病人。
澆筑的那一刻終于到了。
“全員撤離!只留澆注手!”曲令頤戴上了防護面罩,站在指揮臺上。
“真空泵組,啟動!”
“嗡——!!!”
幾十臺真空泵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整個車間的地面都在顫抖。
壓力表上的指針瘋狂地向負壓區偏轉。
“鐵水……倒!”
隨著一聲令下,巨大的鐵水包傾斜,金紅色的洪流奔涌而出,直沖澆口。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以往倒進去會咕嘟咕嘟冒泡甚至反噴的鐵水,這次卻像是一條溫順的金蛇,極其順滑地鉆進了砂箱的每一個孔洞。
負壓在瘋狂地牽引著它們,讓它們以驚人的速度填滿每一個角落。
沒有反噴,沒有氣阻。
只有鐵水吞噬空間的“嘶嘶”聲。
一分鐘。
兩分鐘。
“冒口見紅了!”觀察員歇斯底里地喊破了音。
只見砂箱頂部的幾個排氣冒口幾乎同時涌出了金紅色的鐵水,這說明鐵水已經充滿了整個模具,連最細微的末梢都填滿了!
“停泵!保壓!”
曲令頤死死抓著欄桿的手終于松開了,瞬間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上。
“成了……滿箱!竟然真的滿箱了!”
老趙看著那完美的澆筑口,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確信不是在做夢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大笑,笑得眼淚橫流。
這臺中國人自己造的“工業心臟”,終于有了跳動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