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九七……”
這個數字,像是一記無聲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馮遠征和鐘老的心坎上。
兩個老人臉上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
剛才因為“成功了”而涌起的狂喜,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掐滅。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荒誕的,難以置信的茫然。
馮遠征的嘴巴微微張著,抓著話筒的手僵在半空,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雕。
鐘老也是一樣。
他扶著桌子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渾濁的老眼里,只剩下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震撼。
他甚至都忘了呼吸。
腦子里亂成了一鍋粥,反反復復就只有那三個數字在瘋狂地跳動。
零……點……九……七……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作為國內的泰山北斗,鐘老對這個數字的敏感度,比任何人都要高!
國內的現狀是什么?
全國的鋼廠,技術有好有壞,設備有新有舊。
但焦鋼比這個核心數據,基本上都在1.5到2.0之間徘徊。
就算是設備最好,技術最先進的奉天鋼廠,用上了蘇國專家指導的平爐,最好的數據也才將將做到1.4左右!
而國際上呢?
就算是技術最先進的那些個西方國家,目前公開的數據,能把焦鋼比壓到1.2以下的,都已經是鳳毛麟角。
是值得在國際期刊上大書特書的頂尖技術了!
可現在,劉平在電話里喊出來的這個數字是什么?
零點九七?!
這已經不是技術突破了,這簡直就是神話!
是天方夜譚!
這意味著,煉一噸鋼,所消耗的焦炭,連一噸都不到!
跟國內普遍的1.8的平均水平比起來,這他娘的,是直接把焦炭的消耗,給砍掉了一半還多啊!!
短暫的死寂之后,馮遠征第一個回過神來。
一股比剛才猛烈十倍的血氣,直沖他的天靈蓋!
他一把從鐘老手里奪回了話筒,因為情緒太過激動,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漲得通紅,青筋從脖子一路爆到了額角!
馮遠征的呼吸變得無比粗重,像是破舊的風箱在拉扯。
“劉平!!”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著話筒咆哮出聲。
那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因為害怕希望落空而產生的顫抖。
“你……你再說一遍!這個數據,你們確定真的沒搞錯嗎?!!”
“零點九七?!這個數據太重要了!”
“重要到足以影響國運!你知不知道?!
“你現在立刻告訴我,這個數字,你們到底是怎么算出來的!有沒有反復核對過!!”
這不能怪他失態。
實在是這個數字背后的意義,太過于重大了!
國內的焦炭產量,相比于巨大的工業需求來說,一直都是緊缺的!
是短板中的短板!
國家每年都要咬著牙,花費寶貴的外匯,從國外進口焦炭?
就這樣,還跟擠牙膏似的,每個鋼廠分到的指標都少得可憐。
為了這事兒,他馮遠征不知道拍了多少次桌子。
跟計委那幫管錢管物的吵了多少回架!
可現在,如果這個數據是真的……
如果真的能用不到一半的焦炭,在比以前節省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時間里,造出更高品質的鋼!
那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在焦炭總供應量不變的前提下,全國的鋼鐵總產量,可以直接翻一番!
甚至更多!
翻一番啊!!
那是一個什么概念?!
那是多少坦克!
多少大炮!
多少軍艦!
多少能開墾北大荒的拖拉機啊!!
這個數字,足以讓華國這條剛剛抬起頭的東方巨龍,提前十年,擁有真正堅不可摧的鋼鐵脊梁!
這已經不是一份簡單的元旦獻禮了。
這他娘的是一份足以改變國家命運的滔天大功!
電話那頭的劉平,被馮遠征這幾乎要吼破耳膜的咆哮聲給嚇了一跳。
但他也完完全全理解兩位首長此刻的心情。
說實話,他自己剛算出這個數的時候,反應比馮將軍還要不堪。
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他拿著話筒,也跟著激動地吼了回去。
聲音因為狂喜而完全變了調,帶著濃濃的哭腔:
“報告首長!!我們確定!!我們反復確認對比過!這個數據,是真的!!”
“我算了一遍!我們廠的總工張立軍算了一遍!就連支援咱們的蘇國專家列夫同志,也親自上手算了一遍!”
“我們三個人,用了同一份原始數據,算了三遍!結果一模一樣!!”
“原始數據那邊,我們也核對過了!”
“三個記錄員同時記錄,交叉復核,絕對沒有問題!”
“首長!這是真的!我們真的做到了啊!!”
轟!!!
劉平這番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回答,像是一顆重磅炸彈,徹底炸碎了馮遠征和鐘老心中最后的一絲疑慮!
真的!
竟然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
馮遠征猛地仰起頭,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狂笑聲。
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狂喜和酣暢淋漓的痛快!
他笑了好一陣,笑得眼淚都從眼角飆了出來。
他猛地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旁邊的辦公桌上!
“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被震得跳了起來。
“好!好!!好一個曲令頤!!好一個安鋼!!”
他激動得渾身都在發抖,語無倫次地在電話室里來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國運!這才是真正足以影響國運的技術啊!!”
而一旁的鐘老,則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他緩緩地坐回到椅子上,整個人都靠在了椅背上。
他摘下自己的老花鏡,抬起手,用那粗糙的手背,使勁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鏡片下,那雙看了一輩子圖紙和數據的眼睛,此刻已經是一片通紅,水光閃爍。
他想起了曲令頤當初遞交上來的那份設計圖。
那個時候,他就被圖紙上那個關于“噴吹煤粉技術”的大膽構想給震驚了。
用廉價的煤粉替代一部分昂貴的冶金焦,從而大幅度降低焦鋼比。
這個思路,在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甚至在國際上,也早就有科學家提出過類似的概念。
可是,從理論到實踐,那中間隔著的是一道天塹!
尤其是那個最核心的部件——氧煤噴槍!
要在上千度的高溫鐵水里,同時噴射高純度的氧氣和磨得極細的煤粉,還要保證噴槍本身不被熔化,不出故障……
這其中的技術難度,簡直是地獄級別的!
對材料,對加工精度,對冷卻系統的要求,都高到了一個近乎苛刻的地步!
他當時雖然覺得這個方案可行,但心里也覺得,想要一次性成功,恐怕很難。
甚至他都做好了失敗幾次,再慢慢改進的心理準備。
可他萬萬沒想到!
曲令頤那個丫頭,竟然……竟然就這么一次性地,把它給搞成了?!
而且,搞出來的效果,還遠遠超出了他最大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