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兒童、血液、恢復健康這三個詞塞給任何一個讀過書的華國人,他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概率都會編出一個“道士利用童男童女的鮮血招搖撞騙,讓老皇帝吃丹藥嘎掉”的故事,剩下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嚴肅教育你不要迷信、遠離邪教。
陳韶當然也不例外。
外國那位血腥瑪麗的名頭也是響當當的,讓人很難不聯想到“用幼童鮮血保持健康美麗”的鬼故事。
真沒想到,本來只是看前面幾個女巫都不是知名童話、挑釁一下也出不了大事,陳韶才剛見面就送個禮物,想給女巫上個debuff,自已好行動而已,結果歪打正著,看樣子釣出了大魚。
這樣想著,陳韶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抬頭敲了敲門。
“你還好嗎,瓊斯夫人?”陳韶放輕了聲音,顯得很擔心的樣子,“不小心受傷了嗎?”
門縫里流出來的血腥味兒下一秒就受驚似的縮了回去。
走廊里安靜了幾秒。
隨后,瓊斯夫人含糊不清的聲音穿過房門,有些悶悶的。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親愛的,請進吧。”
吱——呀——
陳韶推開了房門。
瓊斯夫人的臥室和整個城堡的風格一樣,極盡奢侈,不像是個女巫的房間,反而如同公主的居所。閃閃發光的彩窗、高高垂落的床幔、潔白無瑕的地毯、金銀鑄成的茶具,空中還充斥著不知名的熏香氣味。
血腥味兒似乎從未出現過。
瓊斯夫人就坐在雕花的椅子上,面色紅潤,不顯病容。
現在再讓她疼一會兒,她會發現嗎?
陳韶的思緒有一瞬間飄遠了。
不,不行,會被猜到的。再稍微、稍微忍一忍。
他扯回思緒,隨口敷衍瓊斯夫人幾句,視線在臥室里掃了幾圈。
沒有尸體也沒有鮮血,但是陳韶并不覺得剛剛的味道是自已的錯覺。
全都吃了?被隱藏起來了?還是說,本來就沒有尸體?
“夫人!”
凱瑟琳還是踉踉蹌蹌地跟了上來,女孩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柱,一雙眼睛警惕地看著陳韶。
瓊斯夫人有些驚訝:“凱瑟琳?”
她張嘴想說什么,但在瓊斯夫人的目光下,她又瑟縮了。
夫人不會相信她的。
凱瑟琳想。
夫人這樣善良,不會相信一個被她從雨里救回來的小孩是個魔鬼。
“我想請你下樓用餐。”
她低頭說道。
瓊斯夫人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一直到走廊盡頭,才收了回來,一臉無奈地同陳韶說話。
“凱瑟琳總是這樣逞強,每天都搶著事情做,卻總是什么也做不好。”
“她可能只是想報答您。”陳韶敷衍道。
瓊斯夫人就嘆氣:“我知道,但是我也不缺這些東西,她何必做這么多呢?每次阻止她,她又那么難過,真讓人不知道怎么辦。”
搞PUA呢?
陳韶面上乖巧地點頭,反倒讓瓊斯夫人不知道怎么繼續這場對話了。她很快失去了講述其他孩子們的興趣,轉而開始關愛陳韶。
“……森林里太危險了,你一個人還是不要出去了,在這里住下吧。”瓊斯夫人顯得比先前還要熱情,絲毫不在意被陳韶懟過的事情,“還有很多臥室呢。”
熱心過頭了,絕對有問題。不過陳韶沒有拒絕,他打算找機會再多試探瓊斯夫人幾次,而且城堡確實是個休息的好地方。
于是他答應下來,而就在答應的這一刻,他敏銳地感覺到空氣里有一股陰沉沉地氣氛壓了下來,沉甸甸的;原本就極盡奢侈的裝潢此刻更是閃亮得讓人眼前發暈。
瓊斯夫人的神色更親切了,她站起身來,朝著陳韶伸出手:“來吧,孩子,我帶你去你新房間。”
陳韶克制住自已伸手摸后脖頸的想法,面上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
“那就太麻煩您了。”他說,“我還小,直接躺在沙發上睡就行了。我聽凱瑟琳說,客廳里的壁爐是晝夜燃著的,我不會冷的。”
瓊斯夫人蹙眉,想要勸他,卻被陳韶的下一句話打斷了思路。
“而且,城堡里好像有什么流感,剛剛在下面,肯特也咳得很厲害呢,說不定你們都生病了,我還是不要增加你們的負擔了。”
聽到孩子們也病了,瓊斯夫人臉色立刻變了,她不再和陳韶說話,而是急匆匆下了樓。
陳韶一個人被留在夫人臥室門口,看了看里面的裝潢,他終究沒走進去搜索。
對方敢給他留門,要么是太蠢,要么是房間里根本沒什么重要線索,犯不著非要冒風險進去一趟。被堵在里面就麻煩大了,沒必要。
又不是沒其他辦法。
哪怕有特事局的人曾經來過這里、留下了某些重要資料,但是放在大BOSS臥室里也太抽象了。
不過,他也沒急著下樓,而是從褲子口袋里拿出那面小圓鏡,放在自已面前。
鏡子里的男孩有著一張蒼白而瘦弱的臉,和以往別無二致,但……
他低著頭。
低頭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平常看書時會彎下去的角度,很多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點細微的差別,最多會覺得脖子有點酸痛。
但陳韶對自已足夠了解。
他盯著鏡子看了一會兒,在心里默默夸了自已好一陣子,感覺周圍那種沉甸甸的壓抑感稍微輕了些,就一點點將鏡面舉高,頭也跟隨著視線一點點抬起。
然后,他扶著自已的后脖頸,往后一個用力。
咔嚓。
等他再收回腦袋,看著鏡子里下巴高度已經恢復正常的自已,才點了點頭。
“寄人籬下……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污染估計是自已答應住下來的時候發生的,陳韶有些摸不準是因為臨時成為了這里的一員,還是因為接受了瓊斯夫人的“恩惠”。
不過他偏向于后者。
畢竟,看那群被騙的團團轉的小孩的樣子,不就是為了“報恩”才把自已搞成一副童工樣子嗎?
也是很符合時代特色了。
而在陳韶校正自我認知的片刻,瓊斯夫人已經急匆匆把幾個孩子都喊了出來,一個個關懷過去,在確定目前沒人生病之后,她的臉色才恢復正常。
陳韶不準備現在就下手,如果一味打草驚蛇,一些關鍵信息可能會被隱藏得更深。
所以這一天剩余的時間,在瓊斯夫人時不時的盛情邀請和陳韶的堅決推辭下,城堡里的氣氛還算平和。
只有腦袋不靈光的凱瑟琳一直用一種驚懼不已的眼神偷偷看陳韶。
晚餐結束后,陳韶就回到了客廳,凱瑟琳跟在他身后,抱著一床對孩子來說過于寬大的被子,腦袋都被被子擋了個嚴實。
“這是夫人給你的。”凱瑟琳顫抖著,還是將被子放在了沙發上。剛放下,她就立刻退后了幾步,想要轉身離開。
“等等。”
陳韶的音調很平穩,但凱瑟琳還是被嚇得抖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回頭,只能待在原地。
她聽見魔鬼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一步步接近,接近,最終停在她身側。
那面小圓鏡被一只布滿青色血管的手,放在她面前。
“帶著它。”陳韶故意壓低了聲音,讓自已的語調顯得陰惻惻的,“只要瓊斯夫人不在你身邊,你就必須拿出來它照鏡子,而且不能告訴她。”
“不然……我就吃了你,還有你們親愛的瓊斯夫人,讓你們在我肚子里團聚。”
凱瑟琳大腦一片空白。
她內心在瘋狂尖叫,全身的神經都在催促她抬起腳步逃跑,她頭暈,想吐,想立刻死掉,想現在就推開大門、跑進依舊歡脫著撒歡的暴雨里,離開這座突然顯得逼仄的城堡。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只覺得幾乎撕裂開來的腦袋就是身旁這位魔鬼的杰作。一個聲音在耳邊不住地催促:“報答她,報答夫人,她給了你太多恩惠,而你太過渺小,你要報答她……”
魔鬼還在說話:“我很好奇……你,現在在想什么?”
兩個聲音在耳道里交錯,折磨得凱瑟琳痛不欲生。但終究是來自夫人的那道溫柔得像是夢中母親一樣的聲音,戰勝了魔鬼的低語。
“我……我會的。”
她伸出手去,緊緊握住那面小小的圓鏡,然后抖著手,死死按在了胸前。
然后她再也說不出話了。
陳韶沒什么欺負小朋友的自覺,甚至對他來說,有過被鄒女士和漫畫家那個死東西當戰場的經驗,他覺得自已還算是幫了這個小孩子一把。
雖然陳韶的主要目的是給瓊斯夫人找麻煩。
畢竟,凱瑟琳是這幾個人里被污染得最嚴重的,她應該是瓊斯夫人的主要目標,也或許就是它最重要的“儲備糧”。
至于凱瑟琳能不能借此從污染中掙脫出來?
挺懸的,但是好歹比直接被瓊斯夫人污染個徹底有希望。
陳韶回到沙發旁邊,沒動那床看起來就很貴的絲綢被子,而是就地坐下,屁股底下是客廳的地毯,背后是沙發的扶手,也算舒服。
然后他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