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除奇形怪狀的規則和醫生之后，九華市醫院倒是顯得平平無奇。醫生苦口婆心叮嚀囑咐，家長唯唯諾諾立誓遵循醫囑，接下來就是開藥方、繳費、取藥，如果嚴重點的話還得掛個吊瓶。

梁醫生倒沒有開吊瓶，只是列出來一堆化學式子，其中不乏陳韶相當眼熟的藥品，似乎這里的化學和陳韶原本所處的現實也相差無幾。

哥哥很是放心地把陳韶落在了內科診室，全然沒有了非要抱著他出門的那股保鏢架勢，似乎這里對于陳韶來說算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點。

盡管如此，陳韶也沒有出門四處閑逛，而是老老實實坐在梁醫生辦公室角落的長板凳上，默默盯著來往的病人。

先前遇到的市務員和掛號護士使用電腦時都藏著掖著，屏幕永遠背對著人群。梁醫生卻是不同，和現實里的醫生一樣，電腦屏幕都是側放著的，人人都能看見上面的內容。

接連兩個病人，梁醫生屏幕上都沒有什么橙色的標識，只是清清爽爽一張病歷。這兩個病人也都是感冒發燒這些小毛病，看不出什么怪異之處，梁醫生處理得也很快。

第三個病人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身形微微佝僂，右手捂著胃部，神色焦急。

“醫生，我這肚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開始就一直疼，跟有個手在里面擰著似的，折騰的我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您趕緊給我瞧瞧，怎么回事兒啊這是？”

一進門，女人就不住地訴苦，嘴里叭叭地說個不停。梁醫生看了看她的舌苔之類的，又用聽診器聽了聽她的胃部，神色一下子沉下來。

女人一見這表情，立馬有些慌了：“這……醫生，不是什么大病吧？我尋思著我平時吃的挺健康的啊，不重鹽也不重油的……”

梁醫生搖搖頭，安撫道：“沒事，不是什么大問題，就是吃了點不該吃的東西，得開刀。”

女人聽見前半句，“我就知道是那家店的菜不干凈”的埋怨剛出口，就被“開刀”兩個字撞了一下，等回過神來，立刻惱了：“這不對吧，醫生，我就是吃錯東西了，怎么就得開刀了？我從小到大疼過多少次肚子，回回都是吃了藥就好的！你們不會是黑心醫院想坑人吧？”

陳韶本來是觀察著走廊上的醫護人員和病人，聽到發生爭執，馬上回頭看過去。

【請尊敬每一位盡心竭力的醫護人員，保持應有的禮貌。】

他思考了一下打斷爭執可能造成的后果——對醫生要有禮貌，尤其是對方疑似怪談的時候，但是目前梁醫生臉色還沒怎么變化，還沒有開始異變，那么“打斷施法”應該就是可行的。況且醫院的規則里也沒有說不能勸架。

“阿姨，要不先聽梁醫生說完吧，生病得聽醫生的話。”

那阿姨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行吧，有小孩兒在呢，我不跟你吵，先聽你能說什么絕癥出來！”

聽到“絕癥”兩個字，陳韶本能地蹙眉，一股濃烈的厭惡從心底升起，又被理智重重地壓了回去。

梁醫生現在看上去倒是比陳韶更好相處些，他并沒有生氣，而是慢條斯理地解釋：“你以前肚子疼，那是因為吃的東西太油、太冷、變質了之類的原因，這次是因為有些容易結合的化學物質在你胃里和胃酸一起發生了反應，結成了一些體積比較大的東西，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胃結石。這個東西用藥是融解不了的，用超聲波又容易劃傷胃壁，有安全隱患，碎片可能會劃傷你的胃壁、腸壁，到時候就是個麻煩事兒。倒不如做個小手術，從準備到康復也就是兩天，還沒安全隱患。”

“不信您摸摸自已的胃部，那里是不是隱約有什么硬硬的東西？”

女人遲疑起來，覺得聽上去還蠻有道理，但又苦于不知真假、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正在猶豫之中。

“請您放心，這個手術是在醫保范圍內的。”門外突然傳來一句話，一個護士走進來，朝著女人微笑，“報銷之后差不多就幾百塊錢，要是手術后一個月里有什么異常癥狀，我們這邊也是無條件免費復查的，可不是什么坑錢的黑心醫院。”

女人臉上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這是氣話，醫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見識少，還以為胃疼都是一個毛病呢。”

一場爭執就此落下帷幕，女人懷著歉疚千恩萬謝地被送出診室，剛剛進來的護士銘牌上印著她的名字“韓晴薇”，工號56138。她瞧了眼陳韶，垂著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就和陳韶搭起話來。

“小朋友，這么小就知道調解醫患矛盾了啊？干得真不錯！”

陳韶靦腆笑笑：“我就是感覺梁醫生人很好的，剛剛還替我說了哥哥，應該不會騙那位阿姨吧。”

“……梁醫生確實人很好。”護士笑容中閃過一絲苦澀，“不過我還以為你是怕他們吵起來呢。”

“確實怕啊。”陳韶意有所指，“吵架不好的，而且醫院不是規定不讓吵架嗎？所以我就勸了。”

護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又說了幾句話，最后問道：“我看你面色不太好，是生了什么病啊？”

門口沒有等待的病人，梁醫生就在一邊翻著書，聽到這句話，回答道：“想得太多，憂思過重，郁結于心，感冒帶胃疼，小孩子家家的。”

韓晴薇又看了陳韶一眼，嘴巴蠕動著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沒說出來，只是嘆了口氣，說了一句“病房那邊還有事”，就急匆匆離開了。

診室里靜悄悄的，只剩下了陳韶和梁醫生兩個人。

不過此時，陳韶已經陷入了疑惑之中。

他原本以為梁醫生被掛號護士那樣叮囑過、能看到橙色標識、還敢當面懟哥哥的的人會是第八條規則對應的怪談，但是剛剛梁醫生又明顯沒有生氣，反而是一副兢兢業業心懷病人的好醫生樣子，說的話好像也沒什么漏洞——原諒一個畢業大學生對生物知識的遺忘，他確實辨認不出那些胃結石的知識的正誤。

所以難道是他猜錯了，梁醫生就是單純的古板、頭鐵、不會說話嗎？

還是說，只是因為剛剛的病人還沒踩到“不禮貌不尊重”那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