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女巫離去的時刻。
女巫怎么也想不到,一個隨便帶進來的獵物,會給她帶來這么大的損失。
同是非人類,對方是不是有病?
還是說他是那群道貌岸然的仙女派來的?
女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她忠誠的凱瑟琳。
凱瑟琳還待在走廊里,老老實實地掃著地。剛剛陳韶經歷的一切,她似乎沒有絲毫察覺,也不知道就在剛剛,城堡已經坍縮了一次。
“凱瑟琳。”瓊斯夫人扶著欄桿,虛弱地呼喊。
凱瑟琳抬起頭,立刻驚訝地拋下掃帚,飛奔過來。
“夫人!”她驚叫,“天啊,你這是怎么了?你的腿!”
夫人眼中含淚:“我要死了,親愛的凱瑟琳,那個我救回來的孩子,它是個惡魔,它讓我的腿完全不聽使喚了,全身都在疼……”
“凱瑟琳,我親愛的凱瑟琳,我不想死,我想要恢復健康,你……能幫幫我嗎?”
凱瑟琳用力點頭:“怎么才能幫到您?我一定去做!”
夫人露出一個滿意的神色。
她緩緩道:“有個女巫告訴我,孩子的血,可以幫我恢復健康……”
它神情渴望,嘴角漸漸裂開,牙齒也慢慢鋒利……
然后,它張開嘴,等待著女孩自已爬進嘴中。
然而,凱瑟琳只是顯出一分疑惑,她輕聲道:“夫人,女巫是不潔的,您不應該相信她的話。”
“而且……多少血才能讓您的腿好起來呢?”
女巫感覺到了不對勁,但當下她沒有別的選擇。
血瓶全都碎了;有一股力量擋住了那個有病的怪談和討厭的傳教士,足以讓那個怪談有時間毀掉所有人瓶;其他孩子自愿去了百合花園。
現在,它只有凱瑟琳了。
所以,它只能繼續扮可憐:“我不知道……但我想活著,凱瑟琳,求你,我為你做了那么多。你應該回饋我,對吧?”
回饋?
凱瑟琳想。
對,我是該回饋給夫人。
但是……我已經回饋過了。
奢華的生活,我用勞作回饋了;您的關愛,我用承擔那個魔鬼的痛苦來回饋了,甚至還猶有過之。
現在,貪得無厭的是您,毫無用處的是您。
人應該有用處,人應該對自已得到的恩惠施以足夠的回饋……
我的回饋在哪里?
女巫驚恐地意識到自已的精力正在快速流失,它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凱瑟琳看著自已十只手指頭上結痂的傷口,展示給女巫看。
“您看,我已經為您做了這么多了……您能為我做什么呢?”
它癡癡地笑起來,女巫猙獰的姿態在這笑聲中消退了,只在原地留下一個頭發凌亂的女人。她眼睜睜看著凱瑟琳掏出匕首,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巫。
然后,凱瑟琳爬到女巫身上,高高舉起匕首。
“您真沒用。”它喃喃道,“沒用的不必留下,是這樣吧?”
“我……我才是有用的那一個。”
它刺下了匕首。
陳韶看到凱瑟琳時,原本的女巫已經咽氣了。凱瑟琳劇烈地喘息著又笑起來,本能促使著它低下頭,啜飲女巫的鮮血。
特派員在身后輕輕推了推陳韶,示意他快點往前走。看陳韶沒有動作,才暗自嘆了口氣,從他身后走出來,自已先向前。
凱瑟琳在慢慢長大。它有些干枯的頭發瑩潤起來,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臉頰也柔嫩許多,而它身下的“瓊斯夫人”,則是一點點變成了一個枯瘦的孩子。
他們經過血案現場時,凱瑟琳依舊沉浸在獵食這件事上,直到他們走出城堡,走進荊棘叢,也沒有女巫再追出來。
陳韶回頭看了一眼。
他最開始只是覺得凱瑟琳作為污染最嚴重的那個,對女巫的反噬會最大,但也只想到這個女孩會反抗和逃跑,沒想過她會變成新的女巫。
這下凱瑟琳是徹底死了。
特派員順著陳韶的目光也回頭看去,然后,她試探性詢問:“您想知道這個故事嗎?”
故事?他能看原版的。
比起故事,陳韶更想聽特派員本人對“瓊斯夫人”的認識。
聽到陳韶的要求,特派員看上去松了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后,才慢慢說明情況。
“現在這個故事剛剛重啟,還追不上來,所以我可以比較詳細地告訴您……”
據特派員所知,“瓊斯夫人”的故事核心是“虛假的愛與欺騙下的奉獻”,觸發點是“恩惠”,污染特征是“自卑”和“價值觀扭曲”。
受害者會喪失自信,逐漸轉為自卑,進而扭曲價值觀,將“是否有用”作為評判事物的唯一標準。又在對自已的錯誤認知下,自愿成為女巫的口糧。
整個城堡都是怪談的一部分,只要步入城堡,就視為接受女巫的“恩惠”和“愛”,就會受到污染。一般形態下的城堡極其奢華,目的是加重受害者的自卑感;而當女巫認為受害者無法誘騙時,城堡就會直接以物理形式讓受害者意識到自已的“渺小”。
“……女巫之森是整個童話世界最龐大也最危險的地方,我們對這里的探索還是太少了。”特派員說,“之前我們對這個女巫的了解僅限于它對人類思維的影響,對其他方面并不了解。”
“后來發現它還抓了不少人當儲備糧,上面就派我過來看看情況。”
說著,她嘆了口氣。
“然后我就被裝瓶子里了。”
“把你變小,然后抓住你、塞進瓶子嗎?”陳韶一直抬頭看她,感覺后脖頸又有點不舒服。他伸手按了按,面前的特派員就自覺蹲了下來。
他頓了頓:“你多高?”
“一米八七。”特派員老實回答,“對公主來說,我太高了;對王子和勇士來說,我性別不對。所以在這里,我還是挺安全的。”
讓【童話】這種老古董承認世界上有比王子和勇士都高一頭的公主,那還不如直接殺了它。
——奇跡衣櫥這種,因為屬性有部分重疊而鉆進來的除外。
“之前的探索時,我們知道直接偷人瓶會立刻被女巫發現,所以這次我選擇激怒她,想讓我同事去偷走。但是……”
這時候,她面上的冷靜才出現了一絲裂隙:“女巫很快就開始追逐我,城堡改變了形態,我靠著捕夢網才沒被抓住,跑了很久才找到‘儲藏室’。但是它吃了一個人……捕夢網暫時失效了,我必須立刻選一個出口離開。”
陳韶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覺得大門是陷阱,更相信自已找出來的地道,所以你進了地道。”
特派員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還是不夠聰明,沒想到地道才是陷阱。”
“我走著走著,感覺地道越來越狹窄,越來越壓抑,甚至讓人呼吸不過來。我開始懷疑自已會死在那里。”
“走到一半的時候,地道已經窄到必須匍匐著前進了,我能聞到周圍的土腥氣,全身都是泥巴,還有從身上爬過去的蟲子。”
“里面沒有一點光,黑漆漆一片。那時候我突然覺得我才是土里的一只蟲子,渺小,脆弱,不堪一擊……”
“幸好后半段地道沒有再變大,我看到光的時候還以為自已真的跑出去了,但是當我爬出洞口,卻發現自已爬進了一個玻璃瓶。女巫拿著玻璃瓶守在外面,然后蓋上了蓋子。”
“原來不是地道沒有變大,而是我跟著地道一同變小了。”
“再然后,我就被女巫放進了儲藏室,看著她一次次取走瓶子,喝掉、熬藥,或者涂在臉上保持美貌。”
說到最后,特派員的神情幾乎是木然的。
她抓緊了手心的捕夢網,閉了閉眼,重新恢復了冷靜。
“抱歉,我受到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退,失態了。”
“有點滲人。”陳韶評價道,“那凱瑟琳呢?就是剛剛喝血的那個女孩,她是什么情況?”
“她的價值觀已經完全被扭曲了,本來離怪談核心就很接近,只要條件達成,就很容易怪談化。”特派員說,“況且在這個怪談中,‘恩惠’是主要觸發點,也就是說,當一個受害者認為自已給予女巫的恩惠遠比女巫給予自已的多,那他們的地位就會顛倒。”
“這個故事需要一個女巫,而‘瓊斯夫人’已經喪失了居高臨下的地位,它就會被取代。”
整個怪談的情況都聊清楚了。
特派員看了看手里的包袱,意思很明顯:能走了嗎?
“剛剛是我救了你的報酬。”陳韶說,“回頭我會找你們要另一份報酬的。你是哪個部門的,叫什么?”
“您對我們有了解?我是隸屬于特殊事務管理局應急行動處日常行動科的一級特派員,您可以叫我王文。”
陳韶記下這個名字,朝著旁邊揮揮手:“走了,貓。”
貓再一次從荊棘叢里鉆了出來,頂著特派員的目光熟練地跑到陳韶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
然后,陳韶就離開了。
王文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她再次確認了手里的人沒問題,隨后大聲喊道:“小丑先生,你在嗎?這里有很多孩子……他們想要你的氣球。”
下一刻,她就已經不在荊棘森林了,周圍滿是各種充滿童趣的游玩設備,還有孩子們的歡笑聲。打扮滑稽的小丑手上牽著一打氣球,看著王文旁邊壘起來的一群大人小孩兒,嘴角向上咧起。
它歡快地用空著的那只手,把一個小孩從人堆里扯出來,小孩揉了揉眼睛,還沒清醒,手里就被塞了一個氣球。小丑就這樣,再扯出來一個小孩,再塞一個氣球,快樂得幾乎冒泡。
趁著這個時機,旁邊的工作人員連忙過來,和王文一起把躺尸的成年人們連背帶抱地拖走了。
等把人都安置好,王文一屁股坐下,回頭看見急匆匆趕到的組長,張口就是匯報:
“我欠了一個怪談人情。”
組長蹙眉,拿出紙筆:“具體情況。”
王文詳細描述了陳韶的形象和舉止,末了,她說:“它對我們的很多術語很熟悉……我懷疑,它曾經和我們有過接觸,又或者……它來自于九華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