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后的第二天,大雪封了城。
葉知珩站在窗前,看著外面銀裝素裹的世界。昨夜的熱鬧與喧囂被這場大雪徹底覆蓋,整座城市陷入一片寂靜的潔白中。
葉家老宅的電話在午后響起。是顧先生。
“知珩,新年好。”
“沈家那邊讓我?guī)€口信——正月十五之后,如果你愿意,可以恢復每周一次的探訪。當然,前提是阿辭的身體狀況允許。”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葉知珩問,聲音里是掩不住的關切。
“好多了。身體基本恢復了,疤痕淡了很多。精神也好些,開始重新看書、畫畫。只是話依然很少,對外人還是有些排斥。”
“外人?”
“除了林姨、嚴管家,還有我,其他人她都不太愿意接觸。”顧先生的聲音低了些。
“她父親幾次去看她,她都只是安靜地坐著,很少回應。硯山他……”
他沒有說下去,但葉知珩明白了。
“謝謝您,顧先生。”
葉知珩鄭重地說,“正月十五后,我會去的。”
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
葉家老宅張燈結彩,又是一番熱鬧。
葉知珩陪著父母接待客人,應付著長輩們的各種問題,學業(yè)、未來規(guī)劃、還有那些若有若無的、關于沈家的話題。
“聽說沈家那丫頭出了事,現(xiàn)在怎么樣了?”一位遠房伯母壓低聲音問。
“在休養(yǎng),應該快好了。”葉母得體地回應,不多說一個字。
“可惜了,那么小的孩子。”
另一位親戚搖頭,“沈家這一代就這一根獨苗,要是落下什么病根……”
葉知珩垂下眼簾。
這些關心背后有多少是真切的擔憂,有多少是隱秘的打探,他分不清,也不想去分。
好不容易熬到賓客散去,已是深夜。
葉知珩回到房間,推開窗戶。
夜空清朗,滿月如盤,清輝灑在未化的積雪上,反射出冷冷的光。城市里遠遠近近還能聽見零星的鞭炮聲,但比起除夕夜,已經安靜許多。
他想起去年的元宵節(jié)。那時他還不知道沈辭的存在,生活按部就班,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下周的考試和父親偶爾的苛責。但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
正月十六,周一。
葉知珩像往常一樣去學校。課間,幾個同學在討論周末的安排。
“聽說西山那邊的梅花開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這天氣還是太冷了,不如去室內滑冰。”
“葉知珩,你去嗎?”有人問他。
葉知珩搖了搖頭:“這周有事。”
周三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起時,葉知珩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他快步走向校門。深灰色的轎車已經等在那里,看到他,司機恭敬地點頭:“葉少爺。”
車子駛向城外。幾個月沒走這條路,窗外的景致似乎也有些不同。積雪已經化了大半,露出枯黃的草地和深褐色的泥土。遠處的山巒依舊戴著雪帽,但山腰以下已經能看到深綠的松林。
車子駛入那條熟悉的青石板路時,葉知珩注意到,路邊的監(jiān)控似乎比之前多了。隱藏在樹木和山石之間,不仔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
林管家在月洞門前等候。她看起來清瘦了些,但精神還好,看到葉知珩,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葉少爺,歡迎回來。”她微微躬身。
“小姐在茶室等您。”
茶室還是那個茶室,落地窗外是熟悉的庭院。
但有些細節(jié)不同了,靠窗的位置多了一張寬大的扶手椅,鋪著柔軟的深灰色毛毯;茶桌上放著一盆小小的水仙,正開著淡雅的白花;墻角的博古架上,一些易碎的古董被收了起來,換上了幾本厚重的藝術圖冊和幾盆綠植。
沈辭坐在窗邊的扶手椅里。
她穿著淺米色的羊毛衫和深灰色長褲,外面披著那條毛毯。頭發(fā)剪短了些,齊肩的長度。她側對著門,正看著窗外,手里拿著一本書,但沒有在看。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來。
葉知珩的心微微一緊。
她瘦了。臉頰的輪廓更加分明,下巴尖尖的,顯得眼睛更大,也更幽深。頸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從衣領邊緣露出來一小截,像一道淺淺的印記。
“葉知珩。”她開口,聲音很輕。
“沈辭。”葉知珩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保持著熟悉的距離。
茶室里安靜了片刻。林管家送來了茶點,不是往常的甜點,而是一盅冒著熱氣的燕窩粥,幾樣清淡的小菜,還有一壺紅棗茶。
“先吃點東西。”
林管家輕聲對沈辭說,又看向葉知珩,“葉少爺也請用些。”
沈辭點了點頭,但沒有動。她依舊看著葉知珩,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確認什么。
“你的競賽,考得好嗎?”她忽然問。
葉知珩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還不錯。成績還沒出來,但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沈辭低下頭,拿起勺子,開始小口小口地喝粥。
葉知珩也端起茶杯。紅棗茶溫熱微甜,帶著淡淡的香氣。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坐著,偶爾看一眼窗外。
庭院里的積雪已經化了七成,露出濕潤的黑土。那株老梅佇立在池塘邊,枝頭上的紅梅大多已經凋落,只剩下零星幾點殘紅。
“梅花落了。”沈辭目光也落在窗外。
“嗯。但新葉要長了。”葉知珩回應。
沈辭沉默了一會兒。
“我畫了一幅畫。”
她從旁邊的小幾上拿起一個畫筒,遞給葉知珩。
葉知珩小心地打開,抽出里面的畫紙。
是水彩。畫的是茶室的這個角落,扶手椅,毛毯,窗外的庭院,還有桌上那盆水仙。畫面柔和,用色清淡,筆觸細膩。
這不是沈辭以前那種充滿張力的風格,而是一種更內斂的記錄。她在畫她所處的空間,畫這個冬天她待得最多的地方。
“畫得很好。”
沈辭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繼續(xù)喝粥。
等她把那盅燕窩粥喝完,林管家進來收走了餐具。茶室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顧先生說,下個月開始恢復上課。”沈辭說,目光落在桌面的水仙花上,“每周一次,周三下午。”
“可能會很無聊。”沈辭抬起頭,看向他,“我現(xiàn)在看不太進去太深的東西。”
“沒關系。”葉知珩說。
“我陪你一起聽。”
沈辭看了他很久,然后輕輕“嗯”了一聲。
那天的探訪很短暫,只有一個小時。林管家解釋說,醫(yī)生囑咐沈辭需要多休息,不能太累。
離開時,沈辭沒有送他,只是坐在椅子里,朝他點了點頭。
“下周見。”她說。
“下周見。”葉知珩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