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著她從瀕死的灰敗中一寸寸恢復生氣,看著她沉默地吞咽苦藥,看著她在無數(shù)個深夜里,對著窗外無垠的黑暗睜大眼睛,瞳孔深處有某種東西在緩慢凝結。
她開始翻閱大量晦澀難懂的典籍,尤其關注能量異常、精神病理、以及古代傳說中涉及附身、奪舍的部分。
旬陸只是看著,偶爾在她精神因信息過載而顯露出疲憊渙散的邊緣,送去一縷極淡的、類似清泉流過心田的撫慰感。
更多時候,它像一個沉默的記錄儀,收集著她的一切:她遠超年齡的縝密思維,她面對困境時近乎本能的冷靜算計。
它看到她的力量在緩慢增長。不是它賦予的,而是她自已,像沙漠中的植物拼命將根系扎向更深的地下尋找水源,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錘煉著自已的精神感知和對能量波動的敏感度。她似乎隱約察覺到了自已靈魂中殘留的某種抗性,并開始有意識地引導和強化它。
旬陸在等待。等待她足夠強大,也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直接溝通風險太高,可能引發(fā)她強烈的排斥,甚至暴露它的存在,干擾到它對侵蝕體的監(jiān)測。它需要她主動接近異常,需要一個雙方目標能自然交匯的節(jié)點。
時間一年年過去。沈辭從少女長成,氣質越發(fā)沉靜內斂,那份探究的執(zhí)念卻從未減弱,只是隱藏得更深。
而侵蝕體那邊,情況卻開始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變量。
這個維度的基底設定是一套源于世界誕生之初影響著萬事萬物基本走向的潛在劇本,而且已經(jīng)開始顯現(xiàn)其微弱的影響力。
旬陸作為底層修復程序,能模糊感知到這種劇本的存在,它無關宿命論,更像是一種初始條件下的概率偏向,為某些特定個體勾勒出大致的可能性軌跡。
侵蝕體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它不再僅僅隨機挑選精神強大的個體,而是開始有目的地接觸、試探那些在劇本中占據(jù)重要節(jié)點的角色,尤其是那個被標記為劇情核心之一的女孩,孫曼曼。
當旬陸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侵蝕體的污染頻率,開始試圖纏繞上孫曼曼尚且稚嫩的精神場時,它知道,不能再等了。
侵蝕體在嘗試寄生劇情關鍵角色。一旦成功,它不僅能獲得一個優(yōu)質的容器,更能更深地嵌入這個維度的基底流向,利用劇本的影響力更隱蔽地擴散污染,甚至可能扭曲整個維度的部分基礎設定走向,后果不堪設想。
而沈辭,恰恰是那個在初始劇本設定中,與孫曼曼存在強烈對立關聯(lián)的角色。她是惡毒女配,是被嫉妒和狹隘蒙蔽雙眼、注定要不斷針對、傷害孫曼曼,最終在劇情力量下走向自我毀滅的悲劇角色。
旬陸看到了機會。一個絕佳的、能自然引起沈辭注意,并能將她的行動與對抗侵蝕體的目標間接結合起來的切入點。
它不再滿足于單向觀察和微調引導。它需要一個更直接的、能說服她采取行動的理由。
在劇情開始的前一天,旬陸行動了。
在沈辭的意識沉入最深睡眠的凌晨四點,旬陸編織了它的第一個謊言。
“滴!宿主已綁定,系統(tǒng)008號為您服務。”
機械化的電子音,恰到好處的白光,一本憑空出現(xiàn)的精裝書,還有那句聽起來像是唯一救贖的宣告:“當前宿主處于一本小說中,而宿主你,則是書中的惡毒女配。”
它預測了沈辭會有的反應:警覺、質疑、冷靜地分析。這些都在計算之內。但有些東西超出了計算。
當沈辭接過那本書,指尖快速翻過書頁,目光掃過那些荒誕的劇情時,旬陸看到了她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近乎嘲諷的了然。
那不是一個驟然得知自已命運是惡毒女配的人該有的反應。
倒像是她終于等到了某個她一直在尋找、或者說懷疑其存在的東西,主動現(xiàn)身。
最初的合作,或者說,旬陸單方面引導的合作,就這樣開始了。
它提供劇情節(jié)點,沈辭審視,然后選擇自已的應對方式。她很少按書里的沈辭那樣行動,卻也并未完全偏離。她在觀察,在試探,在利用這些信息達成自已的目的。
旬陸配合著,扮演著一個功能有限、但還算有用的系統(tǒng)。它解答她的部分疑問,在她需要時提供一些無傷大雅的信息支持,同時,小心翼翼地監(jiān)測著侵蝕體在孫曼曼身上的活動。
但破綻,從一開始就存在。
旬陸知道,沈辭從未真正相信過那本書,也從未真正相信過008。她從一開始,就將它的出現(xiàn),與幼年時那段被操控的經(jīng)歷聯(lián)系在了一起。她在反向觀察它,分析它的目的,揣測它與當年那個聲音的關系。
知道那個存在徹底顯形于孫曼曼身上,它著急了,于是它犯下了錯誤。
那一刻,旬陸知道,偽裝結束了。
它選擇了坦誠。
它告知了初代系統(tǒng)的存在,坦白了自已作為原生修復程序的真實身份和使命。出乎意料,沈辭接受得異常平靜。
“所以,讓我打破劇情走向,根本不是擔心我的結局。”
她當時總結道“是讓我攪亂初代系統(tǒng)的計劃,讓你有機會鎖定它的核心。”
“不全是。”
旬陸記得自已當時這樣回答,“你打破劇情的同時,也是在撕毀原劇本對你的束縛。這是交易,也是共贏。”
“你應該體會過被控制的感覺,不是嗎?”
沈辭沉默了。那個問題,連接起了過去與現(xiàn)在。
從那以后,合作的性質變了。
不再是系統(tǒng)與宿主,引導與被引導。
而是兩個清醒的、目標部分重疊的盟友。沈辭提供她在現(xiàn)實世界的行動力、洞察力以及對局面的掌控力,旬陸提供維度層面的監(jiān)測、信息分析和能量層面的輔助。
一切塵埃落定。
旬陸的最后一次能量掃描確認,這個維度內已無寄生體的污染痕跡。
而沈辭,她從未被劇本真正束縛過。無論是書里那個因嫉妒而瘋狂的惡毒女配,還是初代系統(tǒng)試圖灌輸給孫曼曼的假女主形象,都從未觸及她靈魂的本質。
所謂的劇情和初始設定,不過是這個維度誕生之初,物質與能量相互作用產生的一些概率偏好的軌跡。
它像河床,影響著水流的大致方向,卻無法決定每一滴水的形狀,更無法阻擋水以自已的意志開辟新的支流,或積蓄力量,成為深潭,乃至瀑布。
沈辭從一開始,就是那滴最清醒、也最有力量的水。
她勘破了河床的存在,卻不屑于僅僅在其中流淌。她在利用河床,也在塑造自已的路徑。
旬陸知道,沒有那些所謂的劇情干擾,她會走得更穩(wěn),更高。沈家會在她手中延續(xù)并煥發(fā)新的生機,禮德學院或許會因她而出現(xiàn)一些更深層的變化,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人與她的關系也將脫離任何劇本的框架,純粹地基于現(xiàn)實的選擇與羈絆。
它的光暈緩緩消散。
告別沒有更多言語。該說的早已說完,該并肩作戰(zhàn)的已經(jīng)完成。
在意識徹底沉入修復程序的無邊寂靜之前,旬陸最后“看”向沈辭所在的方向。她已重新抬起頭,走向遠方,眉眼沉靜,姿態(tài)從容。
光絲無聲地收攏,歸于維度的底層。
那里沒有聲音,沒有畫面。
但一段記錄,永遠留存在了修復程序的核心記憶里。
旬陸知道,她會走向更遠更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