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蘇女醫?你再說一遍!”
皇后勉力撐著身子坐起,巧玲忙上前扶住了她。
蘇蘭景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圓開口:
“皇后娘娘,我昨日到芷蘭殿為杜美人診脈,不曾想竟診出了喜脈。杜美人還給了我一張銀票作封口費。”
說罷,她從袖子里拿出那張三百兩的銀票遞了上去。
皇后哪有心思管那銀票,揮了揮手,質疑道:“你可號對了脈?”
蘇蘭景點頭:“娘娘,篤定是喜脈,懷孕三個多月,快顯懷了,那位還給了我封口費,還能有假?”
皇后娘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目光從蘇蘭景的臉上緩緩收回,咬著下唇,“砰”一聲,手掌用力拍在床榻之上,發出悶響。
她猛地抬頭看向常嬤嬤,厲聲道:“怎么回事?”
常嬤嬤撲通一聲跪下,小聲道:“娘娘……”她看著蘇蘭景,顯然有些話不方便說。
蘇蘭景見此狀況,心中了然,立刻道:
“娘娘是六宮之主,我只是把這件事告知娘娘,那我便回去了。”說罷轉身離去。
巧玲送她出門,折回后示意兩個宮婢守在門外,而后迅速進屋合上了寢門。
常嬤嬤這才道:“娘娘,那避子湯真真地送了過去,陛下臨幸那杜美人兩回,奴婢便送了兩回,都是看著她喝下去的。”
皇后若有所思,而后搖頭道。
“有孕三個多月了,不是那兩次臨幸,這之后肯定還翻了她的牌子。”
常嬤嬤膝行一步上前道:“皇后娘娘,沒有留檔啊,之后再沒記過她被翻牌子,會不會……是與他人茍且?”
皇后聽聞,抿緊了唇,眉心蹙起,想了一刻后道:
“你去查仔細了!”
常嬤嬤起身應是,急急出了門。
巧玲見皇后捂著小腹,臉色不好,立刻上前道:
“娘娘息怒,娘娘莫要動怒。”
皇后猛地推開她,雙目圓睜,聲音因憤怒而發顫:
“本宮怎么能不怒?這些年來我費盡心機,才讓那幾個肚子沒鼓起來。
想不到臨了卻讓杜月榮鉆了空子,而且還懷了三個多月身孕,胎相穩當。萬一她生下了皇子,那該如何?”
巧玲本不想在皇嗣上多言,可見皇后一臉怒氣,渾身顫抖,終究硬著頭皮上前勸慰。
“娘娘,即便她生出來也是明年的事,那時二殿下四歲了,就算杜美人生的是個小皇子,那也年幼不足為懼呀!”
皇后冷笑一聲,眼底翻涌著決絕:
“你懂什么?陛下此前唯有佑寧一子,他便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儲君。
如今憑空多出一個,難免有人見風使舵、從中作梗。
管她杜月榮懷的是誰的種,她即隱瞞,陛下也沒言明,本宮正好借這由頭,除了那孩子,事后誰又能說什么!”
巧玲心里嘆息,皇后這些年在皇嗣上動的手腳,她都一清二楚。如今皇后的身子這樣,她有時會想,這是不是就叫做“報應”?
可她一個奴婢,又能做什么?敢做什么呢?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常嬤嬤才回來,路走得急,一頭大汗。
到了殿內,她掏出帕子把額角的汗擦去,而后帶著喘息聲道:
“娘……娘,老奴打聽到了。”
剛才發了通火,皇后此時渾身難受,側躺在床上睜開眼:
“快說!”
常嬤嬤回道:“是三個多月前,杜美人在御花園中偶遇散步的陛下,那一夜……”
話到這兒,一切明了。
看來杜美人肚里懷的確是皇嗣,這更讓皇后氣惱,她顫著聲問道:
“她竟敢使手段勾引陛下,還敢隱瞞有孕?”
常嬤嬤臉上泛起一絲為難,看著皇后怒目而視的樣子,又不得不開口:
“娘娘,老奴猜,這是陛下默許她瞞著的,杜美人可沒那膽子。”
皇后突然冷笑出聲,手將床上的薄毯攪成了一團,眼底泛紅。
“瞞著?瞞著誰?瞞著本宮!
原來他也是清楚的,就怕我對那杜月榮出手,想將事瞞下來。
我與他少年夫妻,可笑!如今竟到了互相防備這一步。”
笑著笑著,大滴的眼淚就從她眼角滑落,濕了枕巾。
常嬤嬤上前,心疼地撫著她的雙臂:
“娘娘,男子都是如此,國公爺不也是三妻四妾?你又何必……”
皇后將臉側向里,慢慢將薄毯拉起遮住了自已的臉。
毯子下的她,壓抑著哭聲,身子抽搐。
是啊,這世上三妻四妾的男子何其多,有的不滿足,還養外室。
可那些人與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與她做夫妻的只有陛下一人,只有趙懷仁一個。
當年,國公府和自已為他做了多少上不得臺面的事。
她滿心滿眼,心心念念都是他,把一顆心都掏給了他。
趙懷仁也許諾過,這一生都會愛她,敬她。
可結果呢?是什么時候開始,兩人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互相防備!
……
芷蘭殿中,宮女阿春小心扶著杜月榮躺下,而后憂慮道:
“美人,今日蘇女醫來替你診脈,已經診出了有孕,這該如何是好呢?”
杜月榮看著窗外的夜色,幽幽道:
“我這肚子又能瞞多久?頂多再過一個月,便會顯懷。
陛下壓下我有孕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打算?這幾個月對我不聞不問,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阿春見她臉上有了愁容,安慰道:
“美人懷了皇嗣是好事,陛下如今只有一個二殿下,怎會不想要,您若生個皇子,那便是母憑子貴呀!”
杜月榮苦笑,若說半年前還對康裕帝抱有幻想,那如今就是看清了事實。
她之前被翻了兩次牌子,事后皇后都送了避子湯來,后來被挑唆去找金玉貝麻煩,遭禁足,惹了圣心不悅。
解禁后,她守在御花園多日,終于抓住了那次機會,避開了皇后耳目,逃過了那碗避子湯。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竟真的懷上了。
她那么做,只是聽劉紅妝說……說陛下沒幾年了,若無子嗣,像她們這種位份低的,以后要么青燈古佛,要么被送去守皇陵。
只要有了子嗣,以后就能留在宮中。
至于說母憑子貴……
她的手輕輕撫向小腹,這一胎是男是女還不知道。
若是個公主也便罷了,若是個皇子,以皇后那種性子,又怎會放過自已?
也不知怎的,這時候她眼前突然出現金玉貝的身影。
她慢慢坐起,阿春拿來兩個軟枕塞到她身后,看她陷入沉思,不敢打擾。
杜月榮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床上,想起金玉貝曾對她說的話。
她那時問自已:
“值?還是不值?”
杜月榮垂眸,露出一個自嘲的笑,這宮里看得通透的,也只有她。
抬起頭,她看向阿春道:
“明兒一早,你去康寧殿外守著,若看見了金御侍,就把她請來。
記住,要客客氣氣、恭恭敬敬,一定要將人請過來!”
阿春顯然沒想到自家主子會這么說,不敢多問,重重點頭應是。
她將杜月榮扶著躺下,放下帳幔,吹滅了蠟燭,轉身時聽見杜月榮的呢喃聲低低傳來,如泣如訴。
“若得輪回重擇路,
寧隨野鶴避宮城。”